眾人來到縣城,尋到了一處離江邊較近的客棧住下。周小白吩咐周桐將銀錠小心藏在幾個行囊裡頭,自己隨身攜帶了金元寶,這才跟樂小姐、展梟他們進了客棧。
客棧的夥計見到有客人來,連忙迎接上來道:“諸位客官,是打火還是住店啊?”周桐走到夥計身前,指了指周小白道:“我家老爺要去京師參加科考,今日路過此地,既要吃飯也要住店,你們安排幾間上房。”
那夥計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看了周小白的裝束,笑道:“小的不知道是舉人老爺到了,我這就安排。”於是從後房叫了幾個夥計出來,去收拾房間去了。
這家客棧,住宿還是很貴的,一天一個人要三十文錢,還不算吃飯的錢。周小白是有錢人啊,隨手從懷裡摸了些碎銀子遞了過去道:“這是食宿的銀兩,再準備一桌好飯好菜來。”夥計接了過來,掂量一下,這些碎銀子只怕有二兩,連忙笑道:“好嘞。”便又去廚房準備膳食去了。
過了好些時候,夥計將八樣菜送上桌來,回去廚房又端上來一大碗湯,還上了兩壺好酒。這八樣菜,是紅燒雞、紅燒肉、燒羊肉、煮豆腐、豬油白菜、燒鱅魚、燒鱔段、清蒸江鱖,那湯是魚頭豆腐湯。
鎮江府近鄰長江,因而江鮮很多,江鮮中以鰣魚、刀魚、河豚最為鮮美,現在是十二月份,這些都還不到吃的最佳時節。真要吃這三鮮,都要是清明節之前,春天裡吃才是最好的。
六人圍桌而坐,喝著酒吃著菜。周桐原本是一個下人,不敢跟主人坐在一起,還是周小白讓他坐下來,說是出門在外,方便為主,周桐這才坐下了。
周小白吃著菜,喝了點酒,酒意有些上來了,便喊那夥計過來問道:“小二,你這一桌菜怎麽沒見個牛肉?”夥計笑道:“本朝太祖定下的規矩,不允許民間私自宰殺耕牛。現今倒是寬了很多,本店也有牛肉,都是從官府衙門裡買來的上好牛肉,只是客官要吃那還得添一些銀兩。”
周小白笑道:“還需多少銀子?”夥計道:“半斤牛肉,一兩銀子。舉人老爺你要多少?”周小白從身上摸出來一錠紋銀遞了過去:“來五斤吧,做成乾切下酒。”樂小姐見了,搖了搖頭道:“小白,你也太能花錢了,不過吃個飯,你就花出去了十幾兩紋銀,都夠尋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夥計沒聽懂乾切是什麽意思,又問道:“舉人老爺,你說的乾切是什麽意思?”周小白一拍腦門:這乾切的說法還要等到滿清入關之後才有,清軍因為行軍打仗沒時間烹煮,就將牛羊肉整塊下鍋煮透,再用彎刀割來吃,這才有了乾切的說法。
周小白笑道:“就是將牛肉下鍋煮透,將肉切成片裝盤,就是乾切了。”夥計心道:這都是什麽吃法啊,也太簡單了,真是不會吃飯的。既然有了吩咐,自己也隻好照辦了。
夥計要走,周小白又道:“這裡的醋不錯,你拿上一些上來,我蘸著吃。”夥計聽到香醋,點頭道:“鎮江府的醋是有名氣的,您真識貨。”周小白道:“不錯,鎮江有三寶,這醋就是其中之一。”夥計聽了,納悶道:“舉人老爺,鎮江三寶是個什麽?我們丹徒縣就屬鎮江府管轄,小的怎麽從未聽過?”
周小白聽了一愣,想了想:敢情肴肉和鍋蓋面還沒出來呢。周小白信口道:“哦,這鎮江三寶嘛,我也是聽旁人說起的,說鎮江好山好水、出美女,還有這香醋,統稱為叫做三寶。
”夥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就下去了。 牛肉端了上來,王力和趙赫都是猛吃起來,這牛肉可是很金貴的。周小白夾起一片牛肉,蘸了些香醋,送到嘴裡嚼了嚼,恩,還真是本地的黃牛肉啊,味道很好。樂知秋和周桐也學著周小白的樣子吃了一片,感覺這牛肉雖然沒有什麽烹調,卻是能吃出牛肉本身的香味,蘸著醋,這肉香又更加厚實一分,果然是很好吃。
展梟吃了一片牛肉,喝了一杯酒,忽然歎息道:“唉,真是白喝了十幾年的酒,這吃酒用牛肉蘸著香醋吃,真可謂一絕,好得很。”說完,又是吃了一片,一邊吃一邊在心中感歎:這盤乾切牛肉的下酒菜,比什麽燒雞燒肉要好多了,味道單純,倒是更能將酒的香味凸顯出來。周小白這個人別的本事寥寥,這吃菜上,自己倒是要佩服他的。
眾人吃完了飯,都要回去休息。周小白卻是又掏出了一錠紋銀,還要買五斤乾切牛肉,吩咐小二用紙包好,說是路上吃。夥計無奈道:“舉人老爺,這牛肉很難有的,您一個人就要十斤,小店實在是拿不出來了。小的店裡,還有三斤牛肉,都給客官,再送你一些香醋,你看可好?”周小白知道這時代牛肉金貴,便點了點頭,不再為難店家了。
第二日眾人上路,走到江邊的碼頭,等了半天,上了一艘運貨的大船,將馬車、馬匹一起運載過江去了。在船上住了一夜,大船靠岸,周家一行人來到了揚州府。
坐了一天的船,周小白渾身上下都感覺很是難受。這次赴京趕考,他選擇從陸路去京師,而不是選擇從長江坐船沿運河的水路去京師,是有原因的。明朝的船隻雖然也有大船,但是風浪大了還是會顛簸,更大的船也有,但是進不了運河,周小白屬於暈船的,實在是受不了這個滋味,便還是從陸上行走。這也是周氏的意思,周氏想到周小白曾經掉到江裡頭,所以寧願他不在家過年,也要他選擇從陸上去,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在揚州府住了一晚,眾人又是啟程趕路……
路過揚州府興化縣的時候,周小白還去拜訪了吳臻。吳臻原本也要進京趕考,因為選擇的是坐船,所以準備過了年才去。
吳臻將周小白視作救命恩人,自然擺下宴席招待。還安排周家之人都住在自家宅院裡,照顧的很是妥當。果然應了那句話: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啊。
從興化縣出來,眾人一路往北而去。過了幾日,眾人到了淮安府沐陽縣。這一日,正是除夕。
眾人要去尋客棧住下,路過一家人門前的時候,聽到屋子裡傳來了哭泣的聲音。是一家人正在屋子裡嚎啕大哭。周小白心道:過年了,怎麽這戶人家竟然哭的如此淒慘,還是要問上一問。
這戶人家是城中一戶做小本生意的人家,平日裡賣豆腐,也做一些豆漿的生意,雖然本小利薄,一家人生活也還能過得去。這次遇到了不知道什麽困難,竟然在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哭的死去活來。
周小白吩咐周桐上前敲了敲門,過了很長時間,門開了,走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男子頭上裹了一個布巾包頭,穿著一身補丁的布衣,眼睛哭的紅通通的,開了門道:“各位有什麽事情嗎?”
周小白向前作了一揖道:“在下是進京趕考的舉人,路過此處,聽到兄台家裡傳出來哭聲,所以敲門問問。”
男子聽了,回了一禮歎氣道:“官老爺到了,我本來應該接待,只是家中出了事情,實在不便,官老爺就別為難小人了。”
樂小姐走上前道:“兄台家中究竟出了何事,為何在這過年的時候哭的如此傷心?”男子心道:舉人老爺也是個官老爺,有些學問,我便問問他吧。
這戶人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前幾日在自家店鋪裡賣豆腐,來了幾個當地的地痞流氓要訛詐他家錢財。男人的兒子十三歲,血氣方剛,便與那群混混打了起來,在打鬥之中,被混混刺了一刀,傷了大腿,當時也沒什麽,就用了些藥止住了血,包了塊布頭了事。
除夕這日,男子的兒子忽然昏迷過去,男子連忙請了郎中來看,郎中卻說自家兒子恐怕命不久矣。男子和他家娘子,只有這一個兒子,想到馬上要辦後事,頓時悲從中來不能自已,就嚎啕大哭起來。誰知碰上了周小白這些人。
周小白心道:只怕是傷口發炎,導致昏迷不醒。只要不是破傷風,應該還有救的。想到這裡,對那男子道:“我所學博雜,醫書也看過的,能否讓我進來替令郎看看病呢?”
男子聽了這話,大喜道:“如此,我那不成器的小狗子就有救了!老爺快快請進。”將周家之人都讓了進來,男子回身道:“娘子,快去煮些水,有一個去京師的舉人老爺要替咱家兒子瞧病哩。”
聽到這話,門內走出來一個女子, 三十來歲,穿了一件碎布做的襖裙,皮膚有些黑,五官生的端正,看上去是一個忠厚老實的婦人。
與周小白一行見了禮,婦人便去燒水去了。
男子將周小白帶到兒子床前,將傷口的破布拆開了,只見是一處刀傷,有些深,傷口上紅腫的厲害。周小白摸了摸那孩子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心道:果然不錯,真的是發炎了。
周小白問道:“兄台,傷令郎的刀子在哪裡,我能看看嗎?”男子道:“刀子是我平日裡切豆腐用的小刀,混混傷了人後,被衙門的捕快當做罪證拿走了。”
周小白問道:“那刀上可有鏽跡?”男子搖了搖頭,遞過來一把小刀說:“我平日裡用這刀切豆腐,時常打理,就如這把一樣,刀上若是有鏽跡,切了豆腐就不好吃了。”
周小白將刀子拿了過來,仔細端詳片刻,刀身光潔,並無鏽跡,如果傷人的刀也是在這個樣子,那就沒事了。
周小白道:“快去取一些涼水來,再取一塊布來,用水浸濕了,放到令郎的額頭上去,他現在發燒了,要趕緊降溫。”
男子愣住道:“發燒是什麽?郎中說我兒子怕冷,要我給他蓋好被子,說是需要發汗。”
周小白心道:真是庸醫啊!發汗也不看看是什麽原因。感冒發燒你發發汗可以,這次是傷口感染,若是不能通風透氣,趕緊降溫,真的就要死人了。
周小白正色道:“你若是信得過我,就照我的話做,不然令郎恐怕……”話沒有再說下去。
男子聽了連忙點頭,回身出門,去打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