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馬車已備好,周小白原本想送送樂知秋的,周氏卻不同意。無奈之下,隻能按照母親的吩咐,進入書房溫習功課去了。
書房裡站著一個小廝,跟周小白差不多年紀,這是周小白新的書童,叫周桐。“少爺。”周桐見周小白來了,當下施禮道:“小人叫周桐,是夫人叫我來伺候少爺的。”周小白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心裡卻還在想著樂小姐,神情有些落寞。
走到書案旁,看到桌子上放著一本《漢書》,周小白笑了一下,細想原來自個也是一個偷懶的家夥,書房裡不讀四書五經,喜歡讀一些雜書。實際上,周小白早在十二歲就中了秀才,而且還被選拔為應天府學的生員,四書五經早已經爛熟於胸,他自幼身體不好,卻喜歡舞刀弄劍,崇拜前人的英雄事跡,最喜歡看一些豪傑的江湖趣事,這本《漢書》記載了很多奇人異事,原是周小白自己常常讀的一本書。
周小白將《漢書》放在一旁,又從書架上拿出一本《中庸》,才看了幾頁,感覺書上寫的自己腦子裡原本就記得,不但記得,還有自己的一番體會。這時,周小白恍惚如夢醒一般,驚訝道“我自個原先就會啊。”再拿起毛筆,攤開了紙,周桐在一旁幫著研磨,筆尖潤色以後,自己在紙上隨意寫了寫,一筆書法,有模有樣,是標準的楷書,心道:看來之前的我,卻是下了一番苦功。自己又寫了一些字,寫的越多,自己更是越來越得心應手,想到自己還會寫隸書和草書,又寫了一些,心內越發欣喜。周小白的字,寫的算是上乘,欠缺的是一種年齡上對字體的駕馭功底,就好像一個會唱歌的人,歌唱的再好聽,卻不如專業歌手那樣對自己的歌曲理解深刻,可以隨意掌控。這個本事,不是說下苦工就能得來,它需要人的思想精神達到一定的境界,才能發揮自如。
讀了一個上午的書,原本的新鮮感也漸漸消磨,周小白放下了手中的《易經》,對周桐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出去轉轉吧。”周桐道:“馬上就要吃午飯了,少爺您還出去?”:“恩,你去稟告夫人,就說我去城裡拜訪一下朋友。”周桐應了一聲,出去了。
周小白走出大宅,周桐已經從裡面趕了出來:“夫人說了,少爺可以在金陵城內逛逛,不允許出城。”周小白心道:還是怕我去找樂知秋,也罷,我出去逛逛街,找個飯館吃個飯,也是不錯的。主仆二人上了馬,一前一後,悠閑愜意的隨意逛著。周桐道:“少爺,我們去哪裡啊?”周小白記憶中,金陵城有一個酒樓,叫做“雲中客”好像自己常去那裡,便道:“去雲中客吧,先吃飯再說。”
雲中客是金陵一家老牌子的酒樓了,特色說白了就是貴,當然東西也是不錯的,有二十年陳釀的好酒,一般都是金陵城中的達官貴人們才來這裡吃飯。雲中客的老板,據說是一個老童生,喜歡吟詩作賦,每天都會出上一個對聯,懸掛在酒樓內,隻要有對的上來的,就包一桌酒菜,也是金陵城內一個妙人。
剛走到酒樓下,小二早早就迎了上來:“三少爺您來了,快裡邊請。”迎上了樓,小二又道:“三少爺您今天是對對聯,還是按老規矩來?”周小白笑道:“今日對聯寫的什麽?”小二抬手一指:就是它了。周小白看著樓下掛著一幅巨大的對聯,寫的是:上鉤為老,下鉤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周小白心道:這個老板對考科舉也真是無奈,也著實是他自己真實的想法,
不然哪裡能夠出這麽個怪題目。 略微沉吟,周小白笑道:“我已對出來了。”此話一出,引得周遭吃飯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著他。小二笑道:“三少爺您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在金陵也是出了名的。這幅對子,已經掛出去了三天,還沒有人能對的上來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就在周小白身後的桌子上,坐著兩個年輕的公子,兩人頭戴四方平定巾,一個穿一身醬色袍衫,一個穿一身桃紅色罩衫,看上去跟周小白差不多大。兩人中穿桃紅色的公子小聲道:“姐姐,這對子您都對不上來,這個三少爺能夠對上來嗎?”醬色衣衫的公子道:“你呀,怎麽又喊起姐姐來了,現在本公……子就是微服巡遊,應該叫我少爺才對。”桃紅色衣衫的公子吐了吐舌頭:“知道了,少……爺。”醬色衣衫的公子笑了笑:“小環,就你頑皮的厲害,聽他怎麽對吧。”
周小白笑道:“這個對子難就難在以字形變換得字音,還要字形相似,卻又要說出一番道理,看似不太容易。但是隻要知道了這對聯之中的關鍵點,卻也不難。”周小白站起身來衝著看著他的人一抱拳:“在下不才,還望諸位賜教。”言罷,大聲道:“我這下聯便是:二人是天,一人是大,天大人情,人情大於天。”此聯一出,周遭一片叫好之聲。
醬色衣服的公子點點頭:“看來這個三少爺的確有些文采,對仗也算工整。”他起身走到周小白面前:“這位兄台,小弟剛才聽到你的對聯,心中佩服,還請移桌一敘。”周小白看了看眼前的人,只見和自己年紀相仿,面若冠玉,儀表不俗。更難得說話之間,神情怡然,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讓人推辭不得。心道:這位看上去也是一個勳貴子弟,我結交一番,也無不可。於是道:“那就討擾了。”
兩人坐下,周桐站在一旁。周小白看了看周桐,笑道:“我與這位仁兄就坐這吃了,你還是回去坐我那桌子,少爺我剛剛贏了一桌酒菜,就便宜你了。”周桐聽得心中一喜,忙坐到旁邊的桌子上去了。醬色衣服的公子笑道:“想不到仁兄文采斐然,對下人也是頗為照顧,小弟佩服。”周小白正色道:“人與人之間其實並無差別,人是生而自由的,卻又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醬色衣衫的公子雖聽不太懂,但對他的言論卻並不讚同:“朱子言: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三綱五常乃是人倫至理,兄台剛才說:人與人之間並無差別,卻不是有違聖人之言?”周小白笑道:“朱子之言,卻是至理,但你隻學了一半。聖人也道:君為臣綱,君不正,臣投他國。國為民綱,國不正,民起攻之。父為子綱,父不慈,子奔他鄉。子為父望,子不正,大義滅親。夫為妻綱,夫不正,妻可改嫁。妻為夫助,妻不賢,夫則休之。”醬色衣衫的公子聽完道:“既然兄台認為朱子之言有可取之處,為何還要說人與人之間並無差別?”反將一軍。周小白哈哈大笑道:“我言朱子之言,力行朱子之行,卻不像你這般只見其表而不見其裡。”醬色衣衫的公子一愣:“兄台何出此言?”周小白道:“朱子之言,本意即在格物。聖人言:君之所貴者,仁也。臣之所貴者,忠也。父之所貴者,慈也。子之所貴者,孝也。兄之所貴者,友也。弟之所貴者,恭也。夫之所貴者,和也。婦之所貴者,柔也。事師長貴乎禮也,交朋友貴乎信也。既然朱子有此家訓,卻又言:存天理、去人欲,豈不自相矛盾?兄台可曾想過這是為何?”醬色衣衫公子被問得一愣,答不上來。周小白又道:“朱子言:去其氣質之偏,物欲之蔽,以複其性,以盡其倫。這才是朱子之言。後人讀聖人之書,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才有了對朱子的誤解。實際上人存於世界,即有其所存之理。各人有各人的作用,莫說男子,婦女亦能頂半邊天。”“婦女能頂半邊天?”醬色衣衫的公子聽得呆了:“卻是哪一位大家之言?”周小白臉色一紅,打個哈哈,又笑了笑,不說話了。醬色衣衫的公子顯然對周小白的言論非常好奇,忙請教道:“兄台言論奇特,說的又頗為有理,還未知曉兄台高姓大名?”周小白還未說話,旁邊吃著飯菜的周桐伸出頭來:“你連我家公子都不識得,我家公子是十二歲中了秀才,又是應天府學的生員,周小白是也。”周小白瞪了他一眼,周桐忙低下了頭。周小白笑道:“在下姓周,名為小白,尚未有字。仁兄可否賜教姓名?”這時,一直不說話的桃紅色公子怒道:“大膽!竟敢詢問……”話還未說完,就被醬色衣衫的公子伸手堵上了一個雞腿。“這是我小弟,兄台莫要怪他魯莽。小弟姓蘇,單名一個凌。”“原來是蘇兄。”周小白道:“今日一見,蘇兄人品相貌,都是一流,在下敬你一杯。”桃紅色衣衫的公子拿出雞腿又怒道:“好一個不知廉恥的…….”話又未說完,卻被蘇凌用手堵住了嘴。蘇凌臉上滿是歉意:“我小弟書讀的少,又一心維護與我,還請兄台不要見怪。”說罷,吩咐小二:“拿酒來。”周小白疑惑的看了看杯子裡,聞了聞,才知道這原來是一杯茶。心道:原來這兩位不喝酒的啊。
見蘇凌要喝酒,桃紅衣衫的公子急了:“少爺,你從來不喝酒的。”蘇凌道:“今日我與周公子一見如故,小弟很是佩服兄台腹有經綸,喝上一杯有何不可。”酒拿了上來,周小白先給蘇凌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這才言道:“愚兄先乾為敬。”一仰頭,喝了下去,卻是上好的女兒紅,估計有年頭了,有點辛辣。蘇凌剛要舉杯,被桃紅色衣衫的公子搶了過去:“你要喝,我陪你喝。”也是一口灌了下去,卻顯然是沒喝過酒的,臉色通紅,咳嗽開來。蘇凌歎了口氣:“你這是何苦。”忙倒上一杯茶遞過去:“快喝杯茶,歇一歇。”桃紅色衣衫的公子卻醉了,喝了口茶,趴在了桌子上。
周小白好奇道:“你們真不會喝酒的啊?”蘇凌神色窘然,點點頭:“家父管教甚嚴,平日裡卻是滴酒不沾。”說到此,周小白以為他不喝了,誰料蘇凌神色肅然道:“正如兄台所言交朋友貴乎信也,我既答應兄台喝酒,這杯卻一定喝了。”言罷, 自己倒上一杯酒,就要喝下去。周小白連忙去奪,兩手碰到了蘇凌的手,蘇凌“哎呀。”一聲,手上一松,酒杯卻是翻了,酒灑到了蘇凌胸口上。周小白忙從身上掏出一塊帕子,幫著蘇凌擦一下胸口,剛碰到蘇凌胸口處的衣衫,還沒擦,蘇凌連忙起身躲在一旁,臉色微紅道:“我自己來吧。”接過了手帕,將身上的酒擦了擦。周小白道:“今日多有冒犯,還請蘇兄見諒。”蘇凌臉色更加紅了,嘴上卻說:“無妨。”便要攙扶桃紅色衣衫的公子下樓,卻哪裡搬得動。周小白見了,吩咐周桐:“幫蘇公子送人下去。”又對蘇凌道:“我這書童頗有些力氣,你讓他來吧。”蘇凌道了聲謝,便和周小白一同下樓去了。周桐扶著桃紅色衣衫的公子,慢慢走下了樓。周小白雇了一輛車,送蘇凌和桃紅色衣衫的公子上了車,自己將馬牽來對著車上道:“蘇公子,我送你一程。”蘇凌忙道:“多謝公子好意,我家離這裡不遠,一會就到了,不勞兄台送了。”言罷,催促馬車趕緊走了。
周小白騎在馬上,笑了笑:這蘇公子好像怕我吃了他,走得這麽快。周桐在一旁道:“少爺,他們兩個不是男人。”周小白一愣:“是女的?”周桐道:“我剛才扶那公子下樓,他喝醉了,卻將鞋子掉了,我見鞋子裡,還有一隻繡花鞋。這不就是個女的嗎。”周小白心道:原來是哪家小姐出來逛街,被我遇到了。蘇凌?恩,名字還是蠻好聽的,長相也很不錯,不知道換了女裝,卻是怎麽一個樣子。
兩人騎上了馬,又是一前一後,悠閑的回到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