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裂雲豹(下)

　　裂雲豹像是宣布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說完之後就慢悠悠的朝著肖恩肉身所在的地方慢步踱去。

　　事實上，它說的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在綠海森林核心區域，卻是天天都在發生的。

　　一頭高級魔獸對中級魔獸說“我要吃了你”，就跟蕭湛前世某島國的人在吃飯之前說一聲“我開動嘍”，或者某些宗教信徒對著食物祈禱“感謝主賜予我的食物”一樣的稀松平常。

　　但對蕭湛來說，這就是在宣判自己死刑。

　　這位負責審判的“法官”，同時兼任著行刑官的職務。

　　這是一場毫無公平正義可言，純粹以法官本人意志為核心的法律體系之下的審判。

　　在這套法律體系之下，所有實力低於法官的存在，都是隨時可以定罪的犯人。

　　當然，如果有一個更加強大的法官在場，裂雲豹也可能成為一名被宣判的罪犯。

　　森林裡的每一頭魔獸，都是一場場審判的法官和行刑官。

　　每一個法官，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律。

　　數不清的法官，數不清的犯人，每一天重複上演的審判和行刑，這就是就是綠海森林的真相。

　　現在，蕭湛能做的選擇似乎只有一個——接受審判結果，接受裂雲豹的法律製裁。

　　但是，他想要另一個選擇——推翻這套法律體系，建立自己的法庭，自己做法官，審判這頭裂雲豹。

　　他腦海裡的念頭瘋狂閃動著，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裂雲豹一步步逼近肖恩的身體。

　　裂雲豹從出現一直到現在，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慵懶的氣息，說話行走的是慢慢悠悠，但蕭湛知道，豹子，原本就是以速度著稱的獸類，裂雲豹作為純粹的風系高級魔獸，那速度絕絕對不會低於任何的高級魔獸，它的懶散，他的遲緩，都隻表明了一件事——在這群中級魔獸面前，它根本不屑於使用一丁點真正的實力。僅僅靠著身上的威壓，它已經把這群中級魔獸完全震懾住了。

　　蕭湛知道自己的唯一依仗在哪裡，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裂雲豹慢慢靠近肖恩的肉身，威壓慢慢的減輕了一些。蕭湛感覺自己能動了，於是就行動起來。

　　幾名手下已經被被徹底震懾住了，不敢動彈。

　　蕭湛根本無暇理會他們，而且，現在也根本就指望不上它們能幫忙，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拚盡全力，全速朝著裂雲豹衝過去。

　　只可惜，他的身子剛剛衝進湖水，裂雲豹就發現了它的舉動。

　　“小蒼蛇，不要亂動，”裂雲豹腳步不停，微微的轉過頭說，“乖乖待在那裡！”

　　隨著它的話，那股威壓再次降臨，蕭湛的蟒身就像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中，轟然跌入湖底，掀起陣陣巨浪！

　　蟒身沉入水底，裂雲豹滿意的繼續往前，微微張開嘴，嘴裡吐出幾道很不起眼的風刃。

　　風刃悄無聲息的劃過滿地的碎木板和殘枝斷木，切開一道道光滑平整的缺口，缺口之中，肖恩的肉身，正閉著眼睛安詳的睡在草地上。

　　“還是個人類幼崽，”裂雲豹滿意的舔了舔嘴唇，說，“味道比成年的人類更加鮮美！”

　　湖底，蕭湛的蟒身已經滲出了絲絲血跡。這些血跡一離開鱗片，就飛快地消融在周圍被攪得渾濁不清的湖水裡。

　　那些小魚在一片混亂的湖底，

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和恐懼，依舊悠閑自得的遊來遊去，還一口一口地吞下融入了蕭湛蟒身鮮血的渾濁湖水，又一口一口地把清水吐出來。　　蕭湛看著這些沒心沒肺，不知道恐懼的小東西，心裡繃緊的神經突然放松了。

　　“蕭湛啊蕭湛，你可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如今怎會為了一頭稍微強一點畜生就害怕成這副樣子！當年走投無路的時候，也不見你這般慌張失色，驚惶失措啊……你看你，連幾條魚兒都不如?”蕭湛對自己說，“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後無論不是在這個異世界魂飛魄散，還是回華夏轉世投胎，也不過是南柯一夢，有什麽好擔心的?”

　　這般想著，他感覺渾身上下的疼痛都幾乎消失不見，心裡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接著，他閉上了眼睛。

　　另一邊，一片狼藉的木板堆裡，肖恩的肉身，睜開了眼睛。

　　蕭湛的意識回到了人身之內。

　　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張開血盆大口，慢悠悠朝著自己脖子要過來的裂雲豹。

　　即使是高級魔獸，擁有著不輸於人類的智慧，裂雲豹也終究還是一頭畜生，嘴裡一股子濃濃的、從來不漱口刷牙醞釀發酵出來的口臭，簡直能把人熏死。

　　說起來，這頭“偉大”的裂雲豹的個人衛生，還不如被蕭湛影響之後開始講衛生的狼崽子。

　　這是蕭湛睜開眼睛一瞬間的想法。

　　下一個瞬間，蕭湛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決絕的笑意。

　　“哦?”裂雲豹愣了一下，突然又後退了一點點，奇怪的問道，“人類，你不怕我嗎?”

　　蕭湛根本不理會這頭多事又多嘴的高級魔獸，猛地抬起頭一腦袋撞向裂雲豹。

　　那模樣，簡直就是要把腦袋送到對方血盆大口裡！

　　“喔?吼！”獵雲更加糊塗，但同時也被蕭湛的動作激怒了，張大嘴巴迎了上去。

　　蕭湛的整個腦袋，已經伸進了裂雲豹嘴裡，裂雲豹建立的獠牙，只需輕輕一合，就能咬斷他的脖子。

　　就在這時，蕭湛也張開嘴巴，怒聲咆哮:“嘶——”

　　這是，從蟒身之上轉移過來的鎮魂吼，雖然用的是人身，但發出的聲音與蟒身沒有區別。

　　當初，這一招由尚未成熟的幼蟒之身施展出來，輕易地震暈了成年狀態的疾風雕，而如今，修行三年多的蕭湛再次施展，威力不同凡響。

　　能夠震懾靈魂的吼聲直接灌入裂雲豹的咽喉，從喉嚨直接衝進他的耳道，衝向它的大腦。

　　“嗷！”裂雲豹猝然受襲，腦袋也瞬間被震暈了。

　　這時候，裂雲豹的獠牙，距離蕭湛的脖子，已經不到一根指頭寬了。

　　蕭湛已經敏銳的受到了裂雲豹中招，飛速的從豹口中縮回腦袋，同時，手指飛快地在獠牙上劃了一下。

　　原本這具人身已經擁有了接近蟒身的強度與韌性，甚至都不怕一些細小的金屬武器，但指尖還是被裂雲豹的獠牙劃破了一道口子。

　　抬起流血的手，蕭湛飛快地在裂雲豹額頭畫出了一個似圓非圓的符號。

　　那是，靈魂契約符號。

　　“吼——”

　　符號剛剛完成，裂雲豹就從鎮魂吼造成的眩暈之中恢復過來。

　　從被震暈到恢復意識，時間不到五秒。

　　如果再慢一點，蕭湛根本無法完成這些動作。

　　裂雲豹恢復意識之後就是一聲怒吼，從嘴裡噴出來腥臭口氣形成了一股強大氣流，氣流中還帶了風系魔獸的招牌技能“風刃”，狠狠地、迅猛無比地，將蕭湛掀飛出去！

　　“呃……”饒是蕭湛肉身強大，也發出一聲慘烈的痛呼，倒飛出去，跌落在不遠處的草叢裡，胸口的衣服被撕得四分五裂，潔淨白皙、甚至顯得有些瘦弱的胸膛上，出現了幾道被風刃割裂的恐怖傷口！傷口中，還有暗紅色血絲慢慢滲透出來。

　　“該死的！人類，我討厭人類，狡猾的人類！”裂雲豹虎吼一聲，“你對偉大的豹王奧裡亞做了什麽?靈魂契約?想收服我做你的寵物?你不會瘋了吧?卑鄙的人類小崽子！我要一口吞了你！”

　　躺在地上的蕭湛隻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但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

　　接著，想要撲上前去的裂雲豹渾身劇震，就像是先前被自己的威壓震懾住的中級魔獸一般，動彈不得。

　　“嗷！這，是，怎麽，回事！”它隻來得及發出這樣的疑問。

　　接著，就在它的腦海裡，出現了一條縮小了上千倍的蒼蛇虛影。

　　這條還沒有面前那個人類幼崽一根指頭大小的蒼蛇虛影，頭上長著兩隻小到幾乎看不清楚的鹿角，腦袋後面，還飄浮著一個奇怪圓形圖案。

　　這個圓形圖案，被一道“S”形的線分成兩半，一半光線明亮，另一半芒暗淡，而在發亮部分最寬闊的地方，卻有一個暗淡的圓點，同樣的，在暗淡的部分中，也有一個發亮的圓點。整個圓形正在慢悠悠的旋轉著，發亮部分和暗淡部分就像兩隻不同顏色的小蝌蚪，追逐著對方的尾巴，不停的旋轉。

　　“你是……你不是，人類崽子?”裂雲豹看到蒼蛇虛影，一時之間懵了，“你是，小蒼蛇?怎麽可能！”

　　它在綠海森林生活了很久很久，知道靈魂契約是怎麽一回事，自然知道出現在自己腦海裡的虛影是怎麽一回事。

　　但它完全搞不明白，在自己額頭上畫出靈魂契約的是人類， 出現埃腦海裡卻是蒼蛇虛影。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蒼蛇虛影動了起來。

　　“嗷嗷嗷嗷嗷……”

　　情勢急轉直下，裂雲豹的慘叫聲在湖畔炸響，那聲音高亢嘹亮，淒厲痛苦，久久回蕩。

　　蕭湛，終於扳回了局面。

　　半個小時以後，裂雲豹口鼻流血，雙眼翻白，死在當場。

　　另一邊的蕭湛，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鼻子裡也流出了暗紅色的血液，嘴裡還帶著一團白沫。

　　他已經耗盡了力氣，身體嚴重透支，幾乎快要昏迷過去。

　　結局已經出現了，蕭湛，勝了。

　　他逆轉了這一場審判，成了審判者，原先充當法官的裂雲豹則成了階下囚徒，被當場執行死刑。

　　盡管勝了，但也只是慘勝。

　　蟒身重傷，泡在湖裡;人身幾近昏死，滿身是傷;幾名中級魔獸手下受傷不輕，死狗一般癱在湖邊，低級魔獸更是半條命都丟了;湖心島和湖邊被破壞得一塌糊塗，一片狼藉——這就是勝利的收獲，這就是審判之後的結案。

　　勝了，跟輸了也差不到哪兒去，唯一的區別是，湖邊多了一具裂雲豹的屍首。

　　四周圍死一般的寂靜，周圍幾乎沒有任何的動物敢接近。

　　許久之後，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傳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就出現在距離蕭湛人身不遠處的草叢裡。

　　這個瘦小的身影悄悄地摸到蕭湛身邊，小心的將他背起來，往森林外圍逃去……

　　這身影，赫然就是跟著巨鷹從空中跌落的女盜賊，莫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