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那會兒還不叫福安,而是叫做福二郎。
他家住長安宣陽坊,街對面就是恩國公主宅,出了家門右拐就是宣陽坊的北門,出了坊門繼續右拐直行,就是東市。
這個土生土長的長安小夥子,幼年喪父,命運端的是不好。
不過好在長兄能乾,嫂子也潑辣——雖然比起他老娘來,就要溫柔多了,也多虧了他這個聞名全坊的潑辣老娘,他們兄弟得以平安長大。
家中祖輩出過不大不小的官兒,留下個小院兒,後頭住人,前頭就是店,所以家裡營生還算湊合。
若他十歲那年下河摸魚沒有摸到這麽個大機緣,他也許這輩子就會成為宣陽坊裡一個小買賣人兒。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他得到了福德金仙的傳承。
不過他年紀小,這種事也不敢跟人胡咧咧。
哪怕宣陽坊達官貴人雲集,出門就能碰到二世祖,且那群二世祖成天打馬揮鞭招搖過市這個仙那個神的不離口兒,他也忍住了想要炫耀的心思,決定修出點兒仙法來再嘚瑟。
畢竟,若是自己沒本事,不管什麽好東西,都得被那虎背熊腰的壯漢搶了去。
沒辦法,他娘懷著他那年,他阿爹沒了,他可能受了影響,出生以來就體弱多病,十個人有九個都比他壯,所以他難免淪為小夥伴們欺負的對象。
可他暗自憋了一股氣兒,直到他都十七了,還沒乾出點成績來。
福德金仙這傳承,本就不是衝著“打遍天下無敵手”去的,所以哪怕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努力了這麽多年,應該是有點成績了,可他還是放不出來任何法術,只能在手上凝聚一點兒淡淡的金光。
隨著年紀漸長,他也早就打消了那翻嘚瑟的心。
長安城裡寺廟道觀那麽多,他害怕自己被當妖人給捆起來燒了。
別人家十七歲的小夥子,早就老婆孩子熱炕頭,事業開展的如火如荼,可他呢?天天拿著一杆粗麻幡旗兒,走街竄巷給人排憂解難,關鍵是還分文不取!
前幾年還有老娘寵著他,哪怕哥哥嫂嫂怨言深深,不想養著他這個吃白飯的也得養著,可現在,他老娘扔下他撒了手,哥哥嫂嫂立馬把他掃地出門。
後來實在是街坊鄰居看不過去,他哥嫂才把後院搭的小馬棚子讓給他住了——因為家裡好幾十年沒養過馬,空著也是空著。
可他還是不爭氣,老娘去了,還死性不改,天天沉迷神棍日常不可自拔,街坊老大娘們勸的多了,也就不再搭理他這個“油鹽不進”的混不吝,對他放任自流了。
這一日傍晚,眼看著咚咚鼓就要敲第五波,坊門就要關門,福二郎可不想再犯夜被抓一回。
只見他拖著根光溜溜的棍子,懷裡揣著那塊粗麻布,帶起一道黃土飛揚,往家裡跑去。
鼻子上還掛著鼻血,滿臉的黃土混著汗,福二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總算在坊卒落鑰前鑽了進來。
“哎~這二盲流子!”
這些街坊鄰居都是看著他長大的,看他一溜煙拐過小巷子往家裡跑,一個個歎息不止。
雖說長得弱小了些,可福家二郎拾掇乾淨了,還是個面皮白淨五官端正的好少年,尤其是這兩年歲數大起來了,偶爾看起來也有點風度翩翩的味道。
可他忒不上進!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罷了,由他去吧!
福二郎隻覺渾身痛得很,一邊慶幸自己及時收起了懷裡這塊兒招牌,一邊祈禱大兄今日也會心善,從門縫裡甩給他半個炊餅。
眼看著拐個彎,就是自家後門,可他沒料到,今日這裡竟然杵著個門神。
那是個紅衣的姑娘,沒有戴帷帽,就那樣坦坦蕩蕩地站在那裡。
福二郎看呆了去,壓根兒沒注意周圍來往行人看都沒有看那兒一眼。
纖腰肥臀酥胸高挺,一雙無情目,一籠寒煙眉,長相美豔,氣質清冷,俗豔的衣裙穿除了謫仙的味道……
只見她站在牆角,眼裡一片冰冷,看著隔壁高大官人家的後牆,仿佛要把那道牆看穿一樣。
她似是聽到他跑來的動靜,擰著眉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轉頭繼續看向高家院牆,仿佛在謀劃什麽。
眨眼功夫,她似是發現他盯著她看,有點意外地重新看向他。
福二郎那會兒哪懂什麽隱身術?他還以為自己的機緣是假的呢!哪知道這世上真有修仙者?
他修的福德,練就一雙通透的眼,等閑隱匿之術,對他根本不起作用。
所以看到這麽一個美得驚人的小娘子,福二郎瞅瞅暮色籠罩的後巷,呆呆地開口勸人:
“這位小娘子,天色已晚,你……快快歸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