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馨指著地上的牛羊屍體,“你們漢人把所有的互市全部關閉了,這些牛羊沒法換取必須的生活用品,隻好一直飼養著,一旦發生雪災,這些牛羊就會被餓死、凍死,這些牧民就會傾家蕩產,他們就會被迫去搶劫你們漢人,雙方的仇恨就會加重,你們漢人就會更加報復我們瓦剌人,我們瓦剌人將會加倍的去搶劫你們漢人,雙方的仇怨就會越來越大。”
承宣感覺自己真是小瞧了這個看似沒有心計的小姑娘,她說的都是事實,承宣覺得有必要把這些事情仔細的講給皇上聽,讓他真正明白,這場災禍背後的真相。
在接下來的二個牧場裡,承宣看到同樣的情形,由於他的身體很虛弱,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再也沒有力氣走路,被兩名侍衛抬著。
可馨看到他的情形不對勁,連忙吩咐人把他抬回馬車,匆匆忙忙的趕回大營。在半路上,承宣的神智開始迷糊,可馨感覺自己有些魯莽了,不應該帶他去這麽多地方,不禁為他感到擔心。除了自己的阿瑪,可馨從沒有為任何人擔心過,連自己也感覺有些奇怪,跟這個人相識不過二個月,總感覺他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深深地吸引著她。
到了營地,可馨吩咐人趕緊把郎中叫來,又命令侍衛小心地把他抬進帳包裡,輕輕地放到毛氈裡,又吩咐人把炭火燒得旺旺的,再煮一些羊肉湯來。
郎中急急忙忙的趕過來,看到承宣的臉色十分的慘白,不禁大吃了一驚,瞄了一眼可馨,不敢多言一句。承宣已經處於昏迷的狀態,帳包裡忙成一團,可馨很後悔,臉上也十分焦慮。
到了第二天中午,承宣才悠悠的醒了過來,郎中看見他醒了,長籲了一口氣。
過了兩天,朱祁鎮聞訊趕來,看到承宣的臉色仍然很蒼白,虛弱無力,便在他身邊坐下,安慰他說,“在身子養好之前,不要隨意走動。”
承宣感覺身子無力,隻好向他致歉說,“皇上,承宣實在沒有力氣,不能向皇上行禮了。”
“你好生躺著,朕不怪你。”
承宣把看到的,以及可馨跟他講的話,一一的說給朱祁鎮,朱祁鎮臉色微微一變,承宣看在眼裡,知道他也被蒙在鼓裡,不禁有些惋惜,真是個糊塗皇帝,這麽大的事情,竟然都被蒙在鼓裡。
朱祁鎮的神情一向比較平淡,聽了承宣轉述的話,朱祁鎮悄悄的發生了改變,他低著頭,思索了片刻,又向四周看了看,發現旁邊沒有人,便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對承宣說,“你能幫助朕返回京城嗎?”
承宣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好像一直在等著他的這句話,當朱祁鎮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承宣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
聽了可馨的話,又看了受災的牧場之後,承宣已經拿定了主意,這件事情,必須由朱祁鎮自己提出來。
承宣想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對朱祁鎮說,“承宣的命是皇上救下來的,皇上的命令,承宣無有不從,這件事情需要仔細的謀劃,急不得。皇上不要急於回去,把所有的準備做好了,再回去不遲。承宣估計,瓦剌人很有可能會主動要求放皇上回去。”
朱祁鎮很奇怪的看著承宣,“他們為何要放朕回去?”
“這些天來,承宣也大概的了解了一下京城的形勢,現如今,皇上的弟弟已經繼承了皇位,京城裡的形勢漸漸的穩定下來,在瓦剌人的眼裡,皇上的價值已經很小了,從京城討不到多大的便宜,一直養著你,
雖然負擔不大,如果皇上在這裡出了意外,對瓦剌人來說,將是一個天大的麻煩,京城會借著這個由頭來討伐瓦剌人。因此,瓦剌人不想皇上在這裡出事,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把皇上送回京城,讓京城裡自個亂起來,瓦剌人就有了可乘之機。” “如果皇上回去,你的弟弟肯把皇位讓出來嗎?權力這個東西,很容易讓人上癮,一旦沾上了,就很難戒掉。即使他顧念兄弟之情,有意讓出皇位,他手下的大臣也不會同意,皇上是被他們陷害算計而落到瓦剌人手裡的,目的已經達到,絕不可能允許皇上重新登上皇位,一旦皇上回到京城,一定會被他們囚禁起來,再慢慢的把皇上害死。”
朱祁鎮聽了,默默不語,沉思了良久,才開口說道,“回也回不得,留也留不得,朕該怎麽辦?”
承宣對他說,“京城裡的大臣們是絕對不敢讓皇上回去了,瓦剌人也不敢把皇上隨意的丟棄而不管,他們還將會不斷的派人談判,雙方就這麽拖著,他們談他們的,皇上不必理會。”
“所有前來談判的大臣,皇上一定要一一點召見,向他們表達渴望返回京城的意願,以此拉近與這些大臣的關系,通過他們的嘴,了解京城的形勢,究竟是哪些大臣反對皇上返回京城,又有哪些大臣支持皇上回去,這些支持皇上回京的大臣,都將是我們需要拉攏和利用的對象。”
“能不能回去,以及回去之後能夠重新奪回王位,就全指望在這些人身上了,把這些大臣籠絡到位,仔細籌劃返回京城的事宜。”
“有一件事情,我們要立刻著手去辦?”
“什麽事情,公子快講。”
“跟瓦剌人談判。”
“談判?”
“是的,我們要跟他們……”說著,承宣開始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
朱祁鎮看到他的臉色很難看,他身體這麽虛弱,還在為自己的事情而操勞,心裡十分感動,“承宣公子,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朕不著急。”
說了一會話,承宣實在感到疲累,隻好說,“多謝皇上關心,承宣先休息一下。”說著,歪了歪身子,閉上了眼睛。
朱祁鎮看著他削瘦的臉龐,想著自己曾經擁有億兆臣民,數百萬大軍,如今卻孤影獨行,一個單薄而又孱弱的身軀,一個相識不過二個月、隨時會失去生命的少年,全然不顧生命之危,維護一個淪為階下囚的皇上,嘔心瀝血為自己而籌謀,朱祁鎮心中的這份感動,這份對世間冷暖的感知,正在不斷顛覆著他已有的認識。
朱祁鎮感覺,眼前的這個孱弱少年,被一陣輕風都能吹倒的身軀,已經成了他最大的精神支柱,如果他跨掉了,朱祁鎮真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末來。
承宣的存在,就尤如黑暗的夜空中,讓他觸碰到了唯一一棵救命稻草。
承宣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朱祁鎮仍然坐在他的身邊,而帳包外面,天色已經有些昏暗,連忙掙扎著要起身給他行禮。
朱祁鎮一把按住他,“別動,躺著。”
他站起身,從吊爐上盛出一碗羊肉湯,又拿了一個面饢遞給承宣。
“謝謝皇上。“承宣接過面饢,咬了二口,嚼了嚼,又接過羊肉湯,喝了起來。
帳包外面的風似乎比較小,帳包裡仍然暖洋洋的。吃了面饢,喝了一碗羊肉湯,承宣感覺身子舒服多了,也精神了不少,衝朱祁鎮微微一笑,“承宣實在無禮,竟然讓皇上服侍,罪該萬死。”
“哎,你我相交於患難之際,相識相知,公子殫精竭慮的為朕籌謀,有公子這份心意,朕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往後,公子不要再說罪該萬死這種話了。”
“好,承宣接著剛才的事情繼續講下去”,承宣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我們一定要跟他們談判,一方面,要強烈地表達出返回京城的欲望,這是人之常情,無論是京城,還是瓦剌人,在他們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會引起他們任何的猜疑,這樣,就會迫使京城和瓦剌人之間展開不間斷的談判,而且,我們也要不斷的去催促他們展開更多的談判。”
“雖然京城裡已經登上皇位的朱祁鈺和得利的大臣不願意皇上返京,但是,面子上的事情,他們還是繼續做的,否則,會遇到天下人的唾罵。拉鋸式的談判開始之後,京城就會不斷派出談判的使者,我們就有機會接觸到不同的大臣,從中選出可靠的人,皇上可以遙控這些人,通過他們在京城展開活動,籠絡更多的大臣,刺探更多的京城裡的情報,為我們展開真正的行動做好準備。”
承宣的身子比較弱,聲音比較小,不時的用眼光瞄著帳包的門口,盡量壓低著聲音。
“第二個方面,利用在瓦剌人營地裡這個難得的機遇,跟他們進行一場看上去關系到雙方生死存亡的談判,這次談判要跟真的一樣,全身心的跟他們去談。”
朱祁鎮有些疑惑,“公子是說,這次的談判是假的?”
“沒錯,通過這次談判,搞清楚瓦剌人各部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關系,瓦剌人看上去統一了蒙古各部落,脫脫不花成為大汗,身為太師的也先,似乎很有野心,他一直把皇上攥在手裡,而不是交給脫脫不花,這是什麽意思?”
“韃靼人雖然已經臣服於瓦剌人,他們不可能真心臣服,還有兀良哈各部,他們跟也先到底是什麽關系?我們要通過這場談判去了解他們,看清楚他們之間真正的關系,再進行下一步的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