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的表情很好的取悅了武子博一行,原本說出這些哈的時候,武子博還有些後悔,這會兒興致卻是被賈赦挑了起來。
這次抄家,因著賈蓉是家孝國孝雙重失德,雖然這一重罪大理寺沒敢報上去,北靜王縱然有心,但大理寺到底還是皇帝的大理寺,因此並不能一手遮天。
因此賈家只是被抄家,榮國府的波及並不大。
但大家心知肚明,賈赦這裡另外有一張皇帝的訓斥書,身上的爵位卻是沒了的。
武子博這會兒一口一個賈大人,不過是想侮辱賈赦,但卻是並不懼怕他。
只是礙於太子對賈璉的態度,因此有些忌憚罷了。
但這會兒興奮上頭,原本心裡還有的忌憚瞬間消失,武子博猙獰的大笑兩聲,朝正在往外面搬東西的禦林軍開口。
“兄弟們,雖然陛下有旨,女眷嫁妝不算在內,但為了防止她們偷藏,咱們先去內院看看吧。”
一呼百應,北靜王有心想要讓賈家成為京都笑柄,這才派來的人,自然盡數都是對賈家有意見的。
就算是沒有意見,也是於賈家沒有交往之輩。
因此縱然有覺得不妥的,也是寡不敵眾,反對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姓武的,凡是留一線,你可給我想好了!”
咬牙切齒,大冷天賈赦身上穿著素服,看著武子博的眼睛滿是恨意。
若是從前,不過一個後生,便是打上一頓扔出去,也沒人敢說什麽。
但現在就是這樣的後生,竟然踩在了他的身上,這樣的感覺簡直糟糕透頂。
“呵,賈大人,咱們這可是在執行公務,你,這是在威脅我,還是想要抗旨不尊?”
嘴角勾起冷笑,對賈赦的狠話,武子博毫不畏懼。
大宣朝律例,雖然現在太子表現出對賈家超乎尋常的重視。
但終究還只是太子。
皇帝目前還在位,皇帝現在的態度眾人看在眼中,雷厲風行的行事手段,武子博並不覺得賈璉還有翻身的機會。
再一則,如今他是拜在北靜王麾下,出發前北靜王雖然沒有明說,但字裡行間,都是要他為難賈家的意思。
因此雖然他夾雜了私人恩怨在裡頭,給他更大底氣的卻是是因為北靜王的支持。
而且就算是退一萬步,將來太子登基首先還早,其次賈家的案子是皇帝親自蓋棺定論的,皇帝死後太子登基,這就是遺訓。
死者為大,新帝登基,若是違逆先帝的意思就是不孝。
北靜王和當今太子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和和氣氣,但武子博既然是拜在北靜王麾下,自然是因為想要人往高處走。
因此若是將來太子想要為賈家翻案,自然有北靜王在後頭,不孝的這頂大帽子,就算他將來是皇帝,也受不起!
並且,皇帝如今如此重視北靜王,往後那個位置到底是誰,還說不準呢!
賈赦語塞,武子博這樣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賈家原本這只是抄家,不過損失點兒財產。
爵位的事情早前就已經想到,雖然也有不舍,但很早之前,賈璉就給賈赦分析過。
雖然賈家一門兩國公是以前的事情,但赦造兩個字,如今的賈家卻是受不起的。
那時候的賈璉,想到的是皇帝想要將皇權收攏,那這些世家貴胄,紈絝子弟眾多,不少人家便是什麽都不做,頭上頂著虛銜,每年也是有俸祿,冰敬碳敬的。
國庫本就空虛,皇帝既然為了國庫做得出抄家的事情,那收回爵位嗎,實在太正常不過。
只是賈赦沒想到的是,這旨意剛出,就有武子博這樣的人馬上找上門來。
賈赦並沒能阻止武子博帶著人直往內院。
一群五大三粗居心不良的粗人,吵吵嚷嚷往內院。賈赦緊隨其後,臉色難看得很,卻是暗地連忙讓人往裡頭報信。
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很久,外院內院連接處,武子博帶著人一邊抄家一邊往裡走,月亮門一頂豪華小轎,四個身著宮裝的嬤嬤氣勢非凡的站在前面,兩邊四個身著華服、堪比千金閨秀的丫頭,後面還有六個次一等的小丫頭,端的是架子大。
伸手示意後面的人止步,武子博停下來,眼睛看向前方,眼瞼微垂。
“下官見過安平公主。”
語氣很是敷衍,武子博說完身子微俯,只是卻是並沒有準備真的拜下去。
他倒是忘記了這個。
安平公主,身上可是公主的名分。
只是他來的時候,原本還以為早在賈家賈璉被收監的時候,安平公主就已經回了林府呢。
畢竟這位安平公主身上,可是背了兩個孝的。
當初她是作為皇后的義女被封的安平公主,如今皇后一年孝期未過,林如海也是。可是這位公主不好好呆在林府裡頭守孝,卻是到了這兒長居。
臉上帶了幾分輕蔑,武子博並不覺得;林黛玉受得起他這一禮。
只是他一邊想一邊行禮,眼看馬上都要跪下去,林黛玉那邊卻是依舊沒有反應,他這才變了臉色。
對面林黛玉隔著簾子,武子博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有些不屑的看著武子博在跪於不跪間僵持,手上帕子輕輕掩了嘴,林黛玉漫不經心的開口。
“何人在本宮面前喧嘩,怎的還不見架?”
林黛玉有自知之明,她不過只是一介朝臣之女,公主之尊,按理她是不應該如此排場的。
但皇帝既然給了她安平的封號,而且又是有俸祿的,她好相處,是待人親切,是恩典。
但這些人在她面前,跪,卻也是該跪的,這是規矩!
林黛玉的話說得不輕不重,看起來似乎漫不經心,卻是將武子博嚇出一身冷汗。
是了,別說林黛玉是林如海的女兒,林如海又是皇帝面前的紅人。
就算林黛玉只是路邊的一個乞兒,她公主的名頭也是皇帝親自封的,他不過區區一個禦林軍小頭頭,又如何敢在她面前拿喬。
只是到底不甘心,艱難的跪下,武子博咬牙。
“禦林軍百戶武子博,奉旨抄查賈家,見過公主殿下。”
林黛玉這個下馬威很有威力,這般排場,武子博即便心裡再不屑,卻也不敢和她硬碰硬。
只是話裡奉旨查抄四個字,卻也是在對林黛玉施加壓力。
奉的是皇帝的旨,林黛玉的公主名頭,也是皇帝封的。
抗旨不尊,就算是真正的公主尚且不敢,更遑論是林黛玉這個半路出家的。
林黛玉在眾人眼中,一直都是一個比較柔弱的形象。
初時喪母進京,為著守孝,一個人在京都寄人籬下,不為外人知曉。
便是有一兩個知情的,也隻曉得是巡鹽禦史家的千金,樣貌品性一概不知,倒是從前王夫人因著不喜,所以縱然賈家下人傳過一些閑話,卻也是什麽病秧子,執拗等等。
林黛玉真正為人所知,卻是後來從揚州傳來林如海遇刺的消息。
小小年紀在皇帝皇后面前從容自若,滿腹詩書氣在京都一時也傳為佳話。
只是這個孩子命苦,才不過短短幾年時光,喪母之痛才緩和一些,父親又離她而去。
因此林黛玉孤女的形象,便更是深入人心。
人走茶涼,因此即便林黛玉身上有公主的身份,外人看她,卻也輕視幾分。
這是這會兒,林黛玉坐在那方華麗的轎子上分明簾幔隔著眾人,武子博卻是不知為何,隻覺得那幕簾後面一陣陣威壓,讓他心裡不自覺心悸。
“武大人,聖旨,可說女眷嫁妝一並也要查抄?”
清冷的聲音,簾幔後頭,林黛玉手上緊緊握著帕子。
武子博進門宣讀聖旨的時候,因著她是外客,加上又是公主之尊,身上還帶著孝,因此並未出去。
但她身邊的人可是宮裡出來的嬤嬤,當看到武子博那一刻,就曉得今日怕不會這麽簡單。
畢竟是在宮裡待過的人,京都一草一木,都了然於胸。武子博和賈璉拿點兒子過節,自然也清楚得很。
原本嬤嬤的意思,是早在曉得賈蓉那檔子事兒的時候,就要林黛玉離開賈府的。只是被林黛玉拒絕了,現在故話重提,林黛玉曉得其中嚴重性,怕秦可卿刑氏不答應,還特意繞過她們,自己悄悄帶著公主排場堵在門口,就是為了以方便不測。
而剛才賈赦派遣回來傳話的人,就正好遇到林黛玉,這才讓她提前有了準備。
所以對於剛才武子博進門前對賈赦說的話,以及想要打的主意,也就一清二楚。
皇帝的旨意,明確表明,雖然查抄賈府家產,但女眷嫁妝並不在其內,不管是寧國府,還是榮國府,都一樣。
武子博此舉,無非就是想要羞辱賈赦,到時候查抄的時候,手下的人或順手牽羊一些,或砸或損壞一些,反正目的就是為了不讓賈家人好過。
這樣既沒有違反皇帝的意思,便是賈家人再不滿,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但這種想法雖然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只要武子博沒有說出口,只要號稱是執行差事,賈家人的確拿他無可奈何。
可如今被林黛玉直接如此詢問,武子博回話的時候,卻是要斟酌一二。
一時陷入膠著,武子博喉頭湧動,嘴巴張了張,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順了林黛玉的意思,就此按照皇帝的旨意抄查貼封條走人,他不解氣。
但若想要依照他自己的意思,林黛玉在這兒坐鎮,怕也不能讓他如意。
許久沒有聽到回話的聲音,轎子旁邊一個小丫頭悄悄往裡頭傳話,林黛玉附耳聽了,心裡舒一口氣,拔高聲音朝外頭開口。
“怎麽,武大人是帶著父皇旨意來的,怎的還不清楚內容嗎?要不要本宮隨武大人一起進宮再問問清楚?”
武子博不過是狐假虎威,仗著背後有北靜王撐腰,所以才如此硬氣。
他的官職才不過區區五品,哪裡有到皇帝面前見架的資格,林黛玉如此開口,立馬讓他的底氣泄得一乾二淨。
“回稟公主,聖旨言明,女眷嫁妝並不屬於賈家家產,所以不算在內。”
這句話說出來,武子博就知道,今日的事情不能如意了,心裡對林黛玉多了幾分怨恨,但臉上卻並不敢表露出來。
和武子博的狐假虎威類似,林黛玉如今裝作這般強勢,其實內裡也是虛得很。
她性子裡頭倒是留有幾分跋扈,但那只是對自家姐妹親密的表現,對待外人,還是欠缺幾分火候。
但武子博這幾句話出口,她就曉得今日的危機算是暫且過去,心裡也偷偷松一口氣。
“武大人記得就好,本宮也不是難為你,只是知道你公務繁忙,所以想要替你分憂罷了。”
話音落下, 伺候在轎子旁邊的雪雁倨傲的將剛才秦可卿吩咐送過來的冊子送到武子博面前,聲音和林黛玉類似,多了幾分傲氣。
“我家公主心善,武大人該當記著這份恩情,這是賈家寧榮二府女眷嫁妝單子,如今裡頭已經盡數收拾齊活兒,單子給你,你自己帶人去查勘吧,只是一句,若是有半點兒損壞或者遺失,單子在這兒,咱們有一算一,武大人是執行公務不假,卻也是要按價賠償的!”
這些話說起來有些俗氣,也有幾分小家子氣,若是林黛玉來說自然不妥,但雪雁不過一個丫頭,說出來卻並無不妥。
和武子博的狐假虎威一樣,雪雁一個小丫頭,雖然武子博不過區區五品官,卻也是朝廷親封的朝廷命官,敢如此行事,無非也是因為背後有林黛玉撐腰。
只是一個是官,一個是婢,雪雁對上武子博,卻也是對武子博得中羞辱。
因此臉色和此前賈赦一樣漲紅,武子博看著面前威武揚威的小丫頭,心裡惱怒得很,卻是發作不得。
“是,謹遵公主殿下吩咐,下官這就去辦。”
咬牙切齒,武子博眸子發紅的磕頭叩禮,這次再不複剛才進門時的不可一世,跟在賈家下人後頭,所有人沉默,不過走了個過場,將賈家寧榮二府家產記錄在冊,所有女眷嫁妝按照單子搬出,然後貼上封條。
寧榮街,賈家所有人站在街上,赦造寧榮府的牌子已經被摘下來抬走,賈氏旁支倒是沒有受到什麽波及,但寧榮二府此前還何等風光,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的功夫,就變得連他們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