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
沒有想象中的捧高踩低,即便是在賈家眾人被掃地出門,賈氏族人中,也依舊有不少朝賈赦等人行禮。
賈赦倒是沒有覺得什麽,秦可卿的感悟,卻是大的。
秦家清貧,從前還未嫁進賈家的時候,秦家人便是上門,說話行事也比不得她嫁給賈家後。
雖說她還年輕,掌管賈家的日子也並不長,但卻也看得通透。
這賈家從主子到奴婢,多半都是看人下菜的類型。
但這次倒是沒想到她寧榮二府遭了難,卻是沒有意料之中的冷嘲熱諷一類。
依舊按照從前的規矩給賈赦秦可卿等人行禮,旁邊街上走出來一個面容俊俏的小媳婦,身上衣服有些陳舊。
“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
似乎有些羞澀,小媳婦臉色有些漲紅。
“嗯。”
心不在焉的點頭,賈赦依舊是赦造榮國府一等將軍的派頭,只是這會兒大家都只是有些尷尬的站著,像她一樣直接到面前的卻是沒有,因此所有人的視線都停在她身上,原本就紅得不行的臉色便又更甚一籌。
扭扭捏捏,小媳婦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後面傳來一個年長的聲音,似乎在催促她什麽,半晌,小媳婦才鼓足勇氣朝眾人福了福。
“大老爺大太太,我是蓯哥兒媳婦,曉得府上遭遇不測,事出突然,婆婆讓我來問問,可需要我們幫襯什麽,盡管開口便是。”
種善因,得善果。
從前賈家那股子勢利眼,早在從前秦可卿事件,就隨著賈政出走。
如今剩下來的,無一不是受過賈家恩惠。
心裡原本因為抄家的陰鬱,在看到這個樸實的小媳婦,也消散許多。
就算如賈赦刑氏這般,越是因為如今被抄家,越是不願意直降身份的人,在突然被人這樣善待,心裡也是溫暖的。
只是不等她們開口,林黛玉因著從剛才威懾住武子博後,就被秦可卿叫在了一起,因此剛好也聽到這番話。
只是在感慨的同時,也連忙朝小媳婦微微一笑。
“多謝你和你婆婆了,只是本宮已經在林府準備好了住處,也就不勞煩親戚們費心了。”
林黛玉只是一個千金小姐,此前賈璉遣尹善治回來傳話,秦可卿也並沒有將賈家要被抄家的消息告訴林黛玉。
因此林黛玉並不知曉,賈蓉的事情要不是那日王熙鳳實在沒忍住爆發了出來,林黛玉多半也是不知道的。
但她曉得賈赦等人的性子,最是好面兒,因此生怕他們不答應,連忙趁著人多說出來。
林黛玉雖然因著有孝在身,所以不怎麽外出,但到底頭上有著公主的名頭,加上本身文采斐然,所以其實知道的人不少。
小媳婦原本是好意,但如今林黛玉這個公主這樣開口,卻是顯得她有些自不量力。
這下連耳朵都跟著紅了起來,小媳婦臉上露出惶恐,膝蓋一曲,當即就想“噗通”一聲跪到地上。
“公主恕罪,是民婦考慮不周。”
只是還不等她膝蓋著地,林黛玉卻是眼疾手快,一把將她又拉了起來。
“你不必多禮,你們家原就是好意,我們該謝你們才是。”
秦可卿見狀也連忙上前幫襯一把,好笑得看林黛玉一眼,然後溫柔的朝蓯哥兒媳婦開口。
“林姑娘說得對,你們是好意,原我們就要謝謝你們的。”
幾人的對話並沒有經過掩飾,賈赦刑氏就在旁邊,自然聽得清清楚楚。
這次抄家的事情,因著賈璉的提前報信,所以他們並不意外。
爵位的事情,早在從前,賈璉就給賈赦提過醒,
所以縱然心有不甘,但為大體考慮,賈赦心裡也並沒有十分難受、但不管是赦造寧榮二府的牌子被內務府收回,還是他們直接被趕出宅院,這兩棟宅子直接被皇家收回,他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因此剛才小媳婦過來朝他們行禮存的好心,在賈赦心裡,也有幾分屈辱的感覺。
這兩個宅子,是當初老祖宗跟著先祖皇帝打天下的時候,受封異姓侯,先祖黃帝親賜的。
但現在竟然在他手上功虧於愧,他實在覺得有些無顏面見先祖。
因此對於林黛玉的話,他也生不出什麽別的心思。
畢竟依照當初賈璉從天牢裡面傳出來的消息,賈家一應下人,秦可卿可是全都帶走的。
榮國府那邊,因著王熙鳳的私心,這會兒倒還不算是一無所有。
至少如今這些都是她的奴婢,總歸沒有真的一無所有。
而且當初她可是也往王家送了不少東西,當時想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會兒看來,當時實在太明智了。
因此寧國府那邊,王熙鳳臉上悲戚,剛才賈蓉直接被人從寧國府帶走,雖然早就有心裡準備,但這樣突如其來,卻也實在嚇人。
因此勉力過來朝賈赦刑氏等人打個招呼,便是要拿著門口一箱一箱的各種東西,租了馬車要回娘家。
這樣一來,因為沒有防備,他們的確就真的成了沒有去處的人了。
一家老小,連帶奴婢在內,可是一百多口,想要安排妥當,可是不容易。
因此林黛玉的舉動無異於雪中送炭,他們連個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林黛玉在賈家住著而這些年,眾人的性子基本也都了解,看臉色就知道賈赦等人這是默認了,連忙朝秦可卿開口。
“嫂子別怪我自作主張,咱們是一家人,我在府上叨擾這些年,你們也別客氣。”
說著臉上掛起笑容,林黛玉拉著秦可卿的手搖了搖,少女嬌憨的樣子,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是大事,雖說從前是秦可卿當家,但她曉得,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多多估計公婆的想法,免得兩個老人家多想。
因此寵溺的拍拍林黛玉的手,秦可卿朝賈赦刑氏兩人走去。
“我看甚好,此前夫君傳話來的信兒,雖然沒有明說,但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賈璉的原話是若是林黛玉主動相邀,那就直接搬過去,左右隻暫住,不用想太多。
若是小姑娘沒有想到這層,舉人巷那邊的屋子可以容納一部分,秦可卿的莊子上,也可以再容納一部分。
只是因為人有些多,這樣分散開來,倒是不如直接所有人往林府來得方便。
賈赦邢夫人這般,不過是因為心裡有些不自在,但既然是賈璉的意思,他們自然也就有個台階下。
刑氏不比賈赦端著架子,林黛玉在府裡的時候,刑氏對她和賈迎春就沒有什麽區別,這會兒林黛玉主動解了他們的困境,對她便更是喜愛非常。
“好孩子。”
拉著林黛玉的手拍了拍,刑氏剛開口,就忍不住眼眶泛紅,有些哽咽。
跟賈赦等人的不同,她只是一個婦道人家,這些日子提心吊膽的過著,早就臨近崩潰的邊緣。剛才所有人像是被扔破爛一樣被人趕到大街,她當時就是一臉懵懂。
因此林黛玉現在的這個舉動,於她而言,真的不只是一個住處那麽簡單,而是給了她一個希望。
因為林黛玉的介入,武子博等人最終也沒能如願所償。
看著一乾人等跟著林黛玉往林府走,武子博眸子陰沉的微斂。
“走吧,回去交差,你們知道該怎麽說的!”
後面的人聞言連連點頭,看向林黛玉等人的方向,一個個臉上滿是煞氣。
“大人放心,安平公主仗勢欺人,阻礙我們執行公務,這才讓咱們沒能完成王爺吩咐的差事。”
得到想要的答案,武子博滿意的點頭,伸手示意眾人將寧榮二府貼上封條,這才帶著人回大理寺交差。
天牢裡的賈璉,賈家被抄家的第一時間,尹善治就想辦法又回去見他。
“如今老爺太太還有二姐姐小姐他們,都已經住進了林府,按照你的吩咐,一乾下人也都轉到了二奶奶名下,眼下也一並帶了過去,原本林府伺候的人就不多,這樣倒是省了許多事情。”
賈璉點頭,他曉得林黛玉的性子,這樣的做完全都在他預料之中,因此並不意外。
只是見尹善治似乎面有難色,不由訝異的開口。
“怎的這般設色,難道還有難以啟齒的事情?”
尹善治聞言怕賈璉想岔,連忙擺手,想了想,然後才壓低聲音。
“這次抄家的人是武子博,就是從前你帶人封過一個鋪子的,就是他家。只是我從武子博順藤摸瓜查到些事情,怕說了我又想錯了,倒是誤導了你。”
皺眉,賈璉看著這樣的尹善治,心裡也不由一沉。
尹善治這個人很是沉穩,一般很難有事情能夠讓他有這般神色。
萬一真有了,也就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誤不誤導另說,你倒是先告訴我到底什麽事情,讓你這般神色。“
原本尹善治也是在說與不說間徘徊,畢竟事關重大。但賈璉既然想知道,他也就不再糾結。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襟危坐,尹善治看著賈璉。
“這武子博想來你是有印象的,當日武家鋪子被封,我記得他還拖關系到你面前說過情,只是那時候你這是要拿人立靶子的時候,因此並沒有答應,而是讓他去鹽部,走正常程序。”
賈璉點頭,武子博這個人他有些印象,畢竟想要走後門的人這麽多,但像他那樣,當日那樣的風口浪尖,才罰完款重新營業,便又故技重施被逮到的,實在找不出第二個。
見賈璉記得,尹善治眼神看向門口,壓低聲音。
“這次領頭抄家的,便是這武子博,你和他有過節,連著將那鋪子封了兩次,之後更是不能再做酒樓生意,他自然對你恨之入骨,但奇就奇在,這一整支隊伍,裡頭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跟你或有過節,或是有意見的。”
聽到這裡,尹善治接下來的話,賈璉大概猜到幾分。
先前有人將賈蓉和尤二姐的事情送到太子面前,現在又是武子博帶著一幫於他不和的人去賈家抄家,這幕後之人心思,根本就是昭然若揭。
賈璉所有所思的樣子,讓尹善治知道他已經猜到其中關鍵,只是心裡歎一口氣,尹善治頓了頓。
此前和賈璉說的,充其量就只是一個落井下石的故事。
但尹善治另外還曉得一些消息,這才是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向賈璉開口的原因。
賈璉很快也反應過來,不解的看向尹善治,後者眉頭皺得更緊。
“指派武子博的,是北靜王,我查過,原來武子博暗地裡一直都在幫北靜王做事,當日你封的那個鋪子,雖然是在武子博名下,但其實收入,都是直接往北京王府送。”
剩下的話尹善治沒說,心裡卻是暗自腹謗。
當日將賈蓉案子送進宮裡的人, 是北靜王。
力排眾議,堅持要讓榮國府連帶抄家的人,是北靜王。
這次派遣武子博,並且從禦林軍各隊挑人組成抄家大隊的,還是北靜王。
而最重要的是,當初他們遺漏的,張家的生意夥伴中,其中就有武家。
只是武家只有一個武子博稍微上得點兒台面,其他人都是些碌碌之輩,因此並沒有人察覺其中異常。
但這些所有事兒都連在一起,卻是一條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北靜王,也許就是那個幕後之人。
那個將賈蓉的事情捅到太子面前,甚至,是那個或慫恿、或脅迫張家訛賈蓉的幕後這人。
只是這些話尹善治並沒有說出口,畢竟北靜王如今至少在眾人眼中,是最受皇帝器重的,若是他們這時候對他提出異議,想都不用想,必然打草驚蛇。
隨著尹善治的話音落下,賈璉眉頭緊皺,思路順著尹善治的話一點兒一點兒理,越想,越是驚心。
因為他,和尹善治的想法一樣,都猜測,這一切的幕後主使,都是北靜王。
連帶太子都被北靜王這方舉動耍得團團轉,絲毫不敢有多的舉動,他的成果顯而易見。
只是竟然願意花費這麽大的功夫,就只是為了栽贓陷害賈家,那這個人的惡毒,也太過可怕。
而且最恐怕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即便在他幾次三番拒絕北靜王的好意後,人前他竟然還能如此坦然自若的對待賈璉。但背後,卻又是那樣的陰槍。
這種畏畏縮縮的小人行徑,讓人唾棄的同時,卻也不得不心生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