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賈璉理解為什麽尹善治不敢將這話說出口。
畢竟雖然這些事情的矛頭,通通指向的都是北靜王,但沒有實錘,雖然幾率比較小,但萬一不是,賈璉自己想出來是賈璉自己的事,但若是尹善治說出來,卻是多了挑唆的成分。
聰明人,即便是面對最親密的人,也會保留空間。
相視無話,半晌,賈璉才朝尹善治開口。
“如今家也抄了,出頭的日子,快了。”
尹善治對賈璉的話有些不解,但看他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也沒有追問。
從他跟著賈璉開始,他就知道,賈璉是個乾大事的人。
而事實也的確證明了這一點。
他自己不過只是一個商戶之子,原本按照律例,士農工商,商戶三代內不得入仕。
要不是賈璉替他改了戶籍,他如今這個龍騎蔚統領的身份,怕是再幾輩子,也不一定能到。
隨著賈蓉收監,賈家赦造寧榮二府的牌匾被摘下,賈赦一等將軍的爵位被收回,賈家這場風波,總算是過去。
只是眾人沒想到的是,因著賈環那一趟,大觀園這次也沒落得好。
也許是因為賈家的下場沒能讓北靜王如願,大觀園,也一並被列為抄家的行列。
賈政賈寶玉還在歸途,茜香國的消息,如今這樣的大觀園,也接收不到。
李紈完全沒想到竟然迎來這樣的結局,賈元春在宮裡半點消息都沒有,好在和寧榮二府一樣,大觀園這邊,女眷的家產也是並沒有查抄。
只是比不得有林黛玉坐鎮的榮國府,東西或砸或順手牽羊,留存下來的寥寥無幾。
天牢裡,賈璉的心,這下也算是徹底放回了肚子。
原來這一天沒來的時候,天天牽腸掛肚,對於前路的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事。
現在塵埃落定,賈璉只要靜靜的等著,皇帝死,新皇登基,他便又能看到外面的太陽了。
臘月的京都,超乎尋常的淒涼。
不管是宮中的盛宴,還是各家各戶的慶典。
國孝不得慶賀,因此京中也聽不到往日煙花的聲音,有的只是寒風的呼嘯。
賈家的事情,在原本就波濤洶湧的京都並沒有掀起什麽風浪。
事後太子也再沒有到過天牢。
北靜王曉得自己如今在皇帝面前的價值,因此賈家一事,便也勤勤懇懇的做自己該做的。
畢竟生活還要繼續,北靜王的相較於忠順王,皇帝能夠留他到今天,看重的無非也是他沒有那樣的野心。
轟動京城的抄家月,臘月二十八,終於完美落下帷幕。
和賈家結局相似的,多達數十家,其中還有流放的,還有剝奪政治權利終生的。
臘月二十九,新年前一天,大宣京都下起了鵝毛大雪。
“賈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天牢裡頭,賈家的人往賈璉這裡又送了不少東西,只是國孝不能用豔色,所以沒有新年的大紅,只是低調的灰色或藍色。
賈璉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外頭踢踢踏踏繁雜的腳步聲,獄卒面色驚恐的跑到他面前。
“陛下,駕崩了。”
駕崩?
老子裡閃過那個總是面色嚴肅的老頭,賈璉微愣,拿著書的手微微發抖,賈璉點頭,說清自己心裡的滋味。
獄卒的聲音並沒有掩飾,天牢裡頭也不只是關著賈璉,皇帝駕崩的消息很快席卷全城,接著就是或真或假,天牢裡頭響起了嚎啕大哭的聲音。
獄卒這時候也反應過來,連忙向皇宮的方向跪下,一邊重重磕三個響頭,一邊用手假裝抹眼淚。
賈璉後知後覺的也跪下,
緩緩叩頭,雙手微握。冬天要過了,春天,也該來了。
皇帝駕崩,舉國掛喪,天牢裡倒是難得清靜。
外面亂糟糟一片,賈璉在天牢享受清閑。
“你這樣倒是好,我都恨不得也住進來。”
帶著幾分抱怨,尹善治將秦可卿給賈璉準備的吃食放下,拍了拍身上的雪沫。
淡然一笑,賈璉並沒有接話,伸手將桌子上食盒的蓋子打開,裡頭裝的他最喜歡的食物,茄鮝。
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簽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
再用雞脯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俱切成丁,用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裡封嚴。
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
富貴人家,這樣的菜算不得精致,但賈璉卻是愛得很。
只是賈璉卻也記得,林家林黛玉長居榮國府,這樣的菜式,沒有主子在,等閑是不敢做的。
賈家被抄家,連帶居住了幾輩子人的宅子也被收了回去,裡頭的東西更是別說。
大冬天,便是想做新的,茄子也是難得得很。
但在這樣的關頭,秦可卿還是將這道賈璉最愛的菜送了進來,可見費了多大功夫。
鼻子微酸,賈璉取出第二個格子的米飯,夾一筷子放到嘴裡,嘴角上揚。
也並沒有想過要讓賈璉回應,見賈璉自顧自的開始吃起來,尹善治也笑著入住,卻是從懷裡取出一支簪子。
赤金打造的金鳳銜珠樣式,眼睛是稀有的紅寶石,珠子是顆圓潤的綠寶石。
“四個月生孕。”
眉毛挑起,賈璉聞言伸手將簪子拿過,朝尹善治望了望。
“她找你的?”
天牢的日子過得太安逸,安逸得他都快要忘記還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賈元春。
當初賈璉對老皇帝太子一汪信任,要不是賈元春找到他,恐怕他至今,還要對太子感恩戴德。
也是從那時候他就記得,賈元春說過,要他救她的。
只是後來賈璉自身難保,也就忘記了這一茬。
先帝駕崩,賈元春是說過,老皇帝要讓她陪葬,這四個月身孕......
拿著簪子的手轉了轉,賈璉將東西丟到桌上。
老皇帝天花過後,身體虛得要死,對賈元春都已經基本屬於下誅殺令了,四個月,基本就是天花過來,哪還有時間做鼓掌的事情。
只是為何找上的是尹善治?
曉得賈璉在想什麽,尹善治也不繞彎子,一邊將簪子拿起來,一邊笑著搖頭。
“林姑娘讓我帶給你的,就這一句話,說是只要把話傳給你,你就懂了。”
眸子裡滿是促狹,尹善治說著眼睛眯成一條線。
賈璉自然看出尹善治眼中的調侃,只是並沒有多做解釋。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賈元春倒是個人物,這種基本都可以定論的死局,竟然都可以讓她找到條出路。
“四個月生孕。”
喃喃自語,賈璉往嘴裡扒一口飯,嘴角勾起一抹邪意。
遺腹子啊,大宣朝老祖宗的規矩,有子嗣的妃嬪,是不用陪葬的。
老皇帝已經死了,便是已經下了遺旨,只要賈元春這個孩子能生下來,她就能活。
賈璉悠閑的日子截止於二月。
先帝駕崩,一個月的時間,後世基本已經完畢,二月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國號宣統,號曰新德皇帝,建元新統,,即日起為新統元年。
賈璉等待了好幾個月的春天,終於來了。
“原鹽部右侍郎賈璉,現查出此前毒害裴永春一事,純屬被人設計誣陷,如今元凶已被捉拿,特,回府賈璉鹽部右侍郎之職,並代職鹽部尚書一職!”
春天的陽光,新帝的旨意在天牢響起,賈璉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下。
“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初春,天氣轉暖,外面原本白雪皚皚的世界開始有了綠意,賈赦領頭,後面跟著刑氏秦可卿等人,天牢門口,賈璉走出去,一群人蜂擁而上。
“爺!”
控制不住衝上去,只是臨了卻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壓製住激動的心情,只是拉著賈璉的袖擺,眼眶通紅。
當日賈璉上朝,她還親自下廚給賈璉做了早膳,只是沒想到賈璉這一去,卻是過了這麽幾個月才回來。
安撫的拉了拉秦可卿的手,不顧周圍人一樣的眼神,賈璉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讓你擔心了。”
眼淚不自覺留下,秦可卿笑著搖頭,卻是反手,將賈璉握得更緊。
賈璉不在的這些日子,她作為當家主母,管理著家裡上上下下,心裡便是憂心,卻也因為要掌控全局,因此不能露出自己的神色。
但這會兒賈璉回來了,她的主心骨,她的天回來了,於是再也忍不住,讓眼淚留的肆虐。
兩人的行為若是在平日,總歸不和規矩,讓人指指點點。
但在場的都是至親,曉得兩人的不容易,因此並沒有人說什麽。只是林黛玉眸子閃了閃,最後將頭輕輕撇到一邊,握著帕子的手緊了緊。
“父親,母親。”
拉著秦可卿的手,賈璉上前給賈赦刑氏見禮。
“兒子不孝,讓二老擔心了。”
雖然他人在天牢,但秦可卿每隔一段時間,總會讓尹善治給他帶東西還有家書,裡頭就曾多次提到刑氏為他擔憂的事情。
所以這一拜,賈璉是真心實意的。
感謝這段時間,讓他感受到質樸的親情。
新帝大赦天下,受益的不止賈璉。
先前先帝和新帝的策略慢慢體現,八大世家陸續走出監牢,惠澤天下,新帝仁德的名聲,也漸漸從百姓中傳了出來。
“你不要怪朕,老祖宗的規矩,父皇已經駕鶴西去,雖然朕也知道你冤得很,實在是被你那個侄子連累,但死者為大,我若是推翻他的決策,就得惹天下人非議。”
身上穿著三品官服,賈璉坐在禦書房桌案旁邊的椅子上,上首新帝一身明黃,朝賈璉解釋。
賈璉官複原職,雖然還執掌鹽部,但因著賈蓉的關系,原本準備的直接晉升,為了不落人口實,卻是成了代理鹽部尚書一職。
鹽部在林如海的帶領下,早就不只是管轄官鹽了,屬下關於全國各地商稅、徭役一類,基本只要跟錢有關的,少不得都能插上一腳。
明日賈璉就要正式上早朝,這是出獄的第二天,許是怕賈璉多心,皇帝雖然忙碌,依然宣賈璉進宮一敘。
臉上露出惶恐,賈璉畢恭畢敬的起身,朝皇帝慌忙作揖。
“承蒙陛下厚愛,微臣感激涕零,賈蓉一事,陛下為臣已經做得良多,臣感激不盡,不敢再有奢求。”
這樣的場面話,換做從前,賈璉是說不出的。
但現在的賈璉成長了,為了往後的能夠更好,現在的委屈求全,顯得那般的無關緊要。
很滿意賈璉的反應,皇帝臉上露出笑容,親手將賈璉扶起,隨後朝賈璉開口。
“哎,你我越發生分了,那原就是我答應你的,不足掛齒。”
隨著皇帝的攙扶起身,賈璉聞言臉上露出笑容,聲音也顯得比此前輕松。
“君臣有別,陛下待賈璉恩重如山, 賈璉自然不敢忘懷。”
伸手朝賈璉點了點。
“看來天牢一行你還是有收獲的,這嘴巴上的功夫,倒是比從前強許多。”
賈璉擺手笑笑,皇帝說完看賈璉一眼,又恍若無意般開口。
“此前風波,父皇剝奪的爵位不少,一等將軍不過只是個頭銜,如今既是跟你說了,那你應該也理解,那兩個宅子,朕也不還給你了。”
大宣朝階級分明,寧榮二府當初是按照國公的規格修建的,從前賈家身上有爵位,雖然有許多不和規格之處,但總歸從前是出過一門兩國公的,因此並沒有人說什麽。
但現在連一等將軍的爵位都已經被剝奪,再住在國公府,確實不合時宜了。
只是皇帝這樣一說,也就表明,一等將軍這個爵位,是不會再換回來的了。
心裡早就有這種認知,賈璉聞言並不意外。
依舊是那副“恭敬”而又感恩戴德的神情,賈璉對皇帝的話並沒有什麽反應。
“雖然原本的宅子不能還給你,但朕給你準備了另外一個。”
朝賈璉笑笑,皇帝伸手從桌案上拿出一個冊子遞給賈璉。
佯裝詫異,賈璉連忙起身雙手接了,打開,裡頭是一張地契。
東城一處四進的院子,規格大約和現在林府規格差不多,比不得原本寧榮二府的佔地面積,但安置賈家主仆一百來號人,卻是綽綽有余的。
眼眶泛紅,賈璉臉上露出錯愕,抬頭再看向皇帝,卻是“噗通”一聲跪到地上。
“臣叩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