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匆匆的吃完這頓營養豐富,卻根本不飽人的飯。
馬忠無從想象這一隻平素吃著魚和水草,憑借著簡單的食物征集,就能維持剽勇的軍隊是怎樣活下來的。
他們的腸胃一定像最蠻荒的野獸一樣,可以從食物中榨取到最後一滴營養。
馬忠看著手裡的碗,心情複雜。
孫權要他做的不是整頓這一支亂軍,而是馴服這一條野獸。
這第一頓飯,讓馬忠慢慢吃著,想了很多很多。
丁奉是混慣了兵營的兵油子,對外事不感興趣,吃完了就躺下就睡。
馬忠和王厲害兩人出了營帳,準備四處走走,多了解下武猛校尉營的現狀。
中央大營和周圍軍侯的營寨相比,多了鹿角木柵等基本的防禦設施。
守衛的士兵見兩人出來,用了三個人才架開橫在營寨前的,沉重的拒馬鹿角。
馬忠之前在魯肅麾下的時候,兵卒都是單獨立寨,那些老弱婦孺都在魯肅繼承自周瑜的四個奉邑中安置。
這樣拖家帶口的軍營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時候眾人都已用過晚飯,那些兵卒早早的就回了營寨休息。
誰料,營地中不但沒有冷清下來,反倒變得更加熱鬧,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馬忠一出營門就聽有人向他叫賣。
一個八九歲,相貌俊俏的小男孩,正拿著一塊拳頭大的鹽塊守在營門口,一見兩人出來,就清脆的叫道,“大人,要鹽麽?只要糙米一鬥。”
馬忠啞然,他往哪裡去尋一鬥糙米。
王厲害隨手接過來瞧了瞧,見這鹽塊雪白晶瑩,不由道,“不錯,這塊鹽若在尋常集市可以換米半斛。”
那小孩兒當即笑道,“怎麽樣,便宜吧?”
王厲害遞到他手裡,搖了搖頭,苦笑道,“可惜我買不起。”
馬忠聽了,臉色也有些陰沉。
武猛校尉營的窘況,他看在眼裡,對這大營中的供奉已經不抱什麽希望。
要是天天魚和水草,自己這麽大的身架怎麽能受得了。
可惜自己和丁奉加起來只有兩張鹿皮的家當,在這裡能換幾口吃食?
真是貧窮!
馬忠悲涼。
那小孩兒聽了王厲害的話,明顯有些不信,他也不堅持,往中央營寨裡張望了下問道,“大官,你沒有家眷麽?”
王厲害對有人叫他大官很滿意,他有些好奇,“這和家眷有什麽關系?”
小孩兒說道,“你要有家眷,我可以拿別的賣給你。”
“比如呢?”
“綢緞怎麽樣?”小孩兒的眼睛亮亮的,“我有五尺,可惜往常沒人買。附近的大城都不讓我們靠近,我們好久沒有大開軍市了。”
“軍市?”
“嗯,就是這樣的啊。”小孩兒伸著兩手大大的比劃了一圈。
馬忠四處望望,營帳和營帳中間的空地,都被這些兜售物品的老人孩子佔滿。
這裡的交易大多是以物易物。
貨物的層次高低不等,有簡單的草鞋、蓑衣、竹簍、陶罐、石錘、鐵鋸、鑿子,也有精美的梳妝鏡、帶銀飾的錫壺、一疊疊的粗麻布。
這讓馬忠很有吃完飯逛夜市的既視感。
在一處角落裡,馬忠居然還看到有人在拿著半摞竹簡在賣。
這能有人買?
扯淡吧,整個大營只有自己和王厲害識字好不好。
馬忠大步走了過去,猶豫了一下,隨手從一條一條碼的整整竹簡堆裡,拿起一條。
“夏,五月辛酉,公會齊侯盟於艾。”
馬忠無語,又拿起一條。
“費伯帥師城郎。不書,非公命也。”
馬忠默默的看著面前的一大摞竹簡條,問道,“怎麽賣?”
那個只剩一條胳膊的老軍漢,眯著眼瞅了馬忠一眼,“十條竹子換糙米一抓。”
馬忠一愣,那老軍漢用手一比劃,馬忠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抓就是用手抓一把米。
這真是樸素又有效的計量方法。
只是……
“這些簡牘有些意思,不過被你這樣拆散了,前後不能連貫,就一文不值了。”馬忠看著那些碼的整整齊齊的竹片子,有些可惜。
那老軍漢頓時急了,“怎麽可能,這可是學問,無價之寶。等閑能尋得到?等以後司馬來了,你備些好肉,領著娃兒而去求學,這就是一步登天的造化。”
馬忠聽了猛一個機靈,接著激動的緊緊握住老軍漢粗糙的大手晃啊晃。
老軍漢看他握著自己的手一個勁搖,心中納悶,又說,“是吧?”
馬忠哈哈大笑,“自然是沒錯的。”
馬忠當然不會像王厲害那樣淺薄,被人恭維兩句,尾巴就翹上天。
馬忠腦海中想到的事,卻和這軍漢說的八竿子都打不著。
我怎麽忘了,辦補習班很來錢啊!
接著腦洞大開,思維發散出去。
這不但是個無本生意,還能迅速拉攏一批有些地位的小軍官,他們這個年齡,也都有孩子的……
比如,馬忠一斜眼,那個拿著鹽塊的小家夥?
那個小孩兒, 茫然無知,還在那張口吹噓,“我父親是個勇士,我有好多東西可以賣。若是依城開了軍市,那我就、我就……”
那小孩兒愣在那裡。
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把牛逼吹下去……
他從出生就在潘璋的軍營裡,被母親抱著,跟著潘璋的軍隊四處浪蕩。
稍微懂事就幫著家裡兜售物資,換取生活所需。
他眼中的世界就只有這個軍營,和沿路的血腥與坎坷。
這個連牛逼都吹不好的小孩兒,讓馬忠覺得可憐又可悲。
馬忠歎了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唉,第一個受害者就是你了。”
“咦?”小孩兒瞪大了眼睛,“什麽是受害者?”
“嗯……”
馬忠沉吟了一會兒,“小家夥你想學認字麽?”
“想啊想啊!”小孩兒眼睛一亮,有點兒高興。
“那你把這塊鹽送給我做學費如何?一個學期的。”
馬忠繼續給小孩兒摸摸頭。
那個俊俏小孩兒眉頭一皺,不情不願道,“那還是不要了。我這塊鹽可以換好多米,學認字有什麽用?”
馬忠還沒說什麽,王厲害當時就急了。
“童子無知!不做學問,怎麽能知道禮義廉恥,怎麽能知道孝悌忠義!要知道,治國平天下的道理,豈不都在書中?我隻拿眼前事說與你講,你若能斷章識字,就是潘將軍也高看你一眼。”
馬忠一聽眉毛就是一豎,一腳就踢了過去,“你給我滾蛋!要像你這麽搞教育,哪年頭才能全民脫盲!走開,讓專業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