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腦中飛快運轉,此事既然已經奏到朝堂,童貫心中雖然還有懷疑,卻是也知道此事大致上應該是發生了,既然有這麽一回事,那麽該怎麽回答就是一個問題。
若是抵死不認,非說沒有,將來事發,童貫更是收不了場。若是認了,必然也不能隨了秦檜的想法,答道:“陛下,此事戰報之中稍有提到,但是事實並非秦中丞所奏。實乃種師道時間倉促,為了聚集更多可戰之兵,才不得不讓出幾個空城,把兵力聚在一處與黨項人作戰,只要戰事勝利,幾個空城又算得了什麽。”
秦檜聞言,又走到地圖之上,痛心疾首,口中大呼:“國賊爾,黨項自從失了沙漠以東土體,便是一蹶不振。黨項東來,不過是想收復失地,恢復往日國力。今種師道,避而不戰,拱手想讓,黨項已然達到目的,還談何作戰?童太師,事到如今,你還為種師道辯解,西北哪裡是幾個城池,大大小小十幾座城池,皆落敵手。范文正公以下,幾十年來經略西北之功績,到得今日,前功盡棄。如今黨項兵臨秦鳳,若是種師道再敗,便是家國淪喪。古人雲,禦敵於國門之外,今種師道,引狼入室,是為國賊,可誅可殺。陛下萬萬不可放縱此賊,當力挽狂瀾,以保秦鳳熙河蘭湟安危。”
秦檜話語,說得極為聳人,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說出種師道萬一失敗,西北兩路,只怕當真要陷於敵手。奈何種師道也是無法,若是不如此,黨項人一城一池攻略而下,那時候到得橫山邊境,種師道也無兵能禦敵。
種師道之法,便是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集中兵力一戰解決問題。勝敗本是難料,種師道能做的便是盡量加大自己的實力,能拖就拖。時間越久越好,拖到大雪彌漫,拖到黨項人缺糧果腹,拖到自己準備得足夠妥當。如此便是更有勝算。
只見趙佶手臂高高抬起,大力拍打在案幾之上,聲響回蕩在整個大殿之上,口中怒喝:“童貫,若是西北有失,朕第一個拿你人頭來問罪!種家莫不是對於卸甲之事懷恨在心?想借黨項以自立?”
趙佶想的事情,已然不是在場諸位所想。站在皇帝的高度,便是人人都可能造反作亂,危害自家天下。古往今來,這種領兵大將自立的事情太多太多,不說遠了,宋之前五代十國,這種事情還歷歷在目。宋三百年江山,防的就是這種事情,歷代皇帝無不引以為鑒。
秦檜給了趙佶一個懷疑的引子,大宋皇帝趙佶便在腦中把這件事情發散了思維,想得更多更遠。
“陛下,種師道萬萬不會如此啊。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種師道定然是有其苦衷,且待得三個月,便知曉其中了。”童貫有些懵了,今日一切都來得突然,皇帝趙佶的心思,在這種事情上實在太過敏感。趙佶的反應讓童貫也有些措手不及。
秦檜連忙加上一把火:“陛下,燕雲如何在遼人手中百余年?乃是後唐邊疆大將石敬瑭擁兵自立稱王,為了契丹能支持自己,石敬瑭便把這燕雲十六州割讓給了契丹,自己稱王建立後晉。今日之事,何其相似啊。此時當趕緊遏止,哪裡還有時間再等三月?三月之後又會是怎樣後果?還請陛下聖裁決斷。”
秦檜誅心之語,這一把火當真恰到好處,種師道與石敬瑭一樣,皆是封疆大吏,手中皆有人馬。皆把大片土地送給了敵國。那麽送完土地之後呢?是不是也有一樣的結局?是不是也要稱孤道寡,建立一個後秦之類?
趙佶這麽一個大宋皇帝,這麽一個得位不正的大宋趙家,
在這種事情上,已經可以不論對錯與否了,這種事情不容有失,種師道是不是要擁兵自立已然是其次,但是這種事情一定不能有發生的機會與可能。“速帶朕之金牌,八百裡急奏往秦鳳,招種師道回東京述職,種師中也一並跟隨回京!”趙佶此時倒是果斷非常。
童貫聞言大驚,連忙跪拜而下,口中喊道:“陛下,大敵當前,臨陣換帥,是為大忌啊。還請陛下三思啊!”
童貫一邊呼喊,還一邊去看得蔡京幾眼,七十多歲的蔡京卻是老神在在,似乎沒有發現童貫求援的眼神一般。
蔡京蔡太師興許是老了,隻願安全度日,不想參與進這等大事,以免一個不慎葬送一世英名。
蔡京蔡太師更有可能對於童貫如此境地樂見其成,誰叫童貫如今也是童太師,也是楚國公呢。
“童貫,你這老貨,若是西北有失,便叫你人頭落地。朕之天下,難不成缺了一個種師道便打不了勝仗了?快馬速帶聖旨往河間府,著鄭智速速往西北接管戰事,不得有誤!”趙佶對於蔡京王黼之類,從來不會說人頭落地這種話語,卻是對於童貫,便是人頭落地。文人與太監,終究不能相提並論。
興許趙佶心中,鄭智比種師道更加善戰,這才是趙佶能這般隨意就說換帥的原因,還有一個鄭智能讓趙佶安心,這幾年鄭智總在趙佶身邊出現,顯然也有印象加分。
童貫見得左右,見得震怒的皇帝,再見蔡京老神在在,心已涼透,更知事成定局,已然沒有了回旋的余地。大拜而道:“陛下,鄭智往西北接管戰事未嘗不可,卻是怕時間來不及啊。”
“來不及便多派好馬,日夜兼程。少來聒噪,還不快快去辦!”趙佶話語聲調低沉又憤怒,手也在空中猛烈揮舞了一下。
童貫低頭再拜,站起身來往後退去,口中還道:“臣這就去辦。”
太監,終究是太監。曲意迎合才是童貫骨子裡對皇帝的方式,比不得文人有據理力爭的資本。一個太監,缺的就是這麽個資本,生殺予奪終究是皇帝一言而決。就如趙佶所想,太監終究只能有辦事的權利,不能有決定事情的權利。
此間只有蔡京還能說上幾句話語回旋,奈何蔡京就是不說。
早朝退下,痛心疾首的秦檜出得門來,已然是笑意盈盈,今日大勝,勝得酣暢淋漓,便是皇帝趙佶罵童貫一句“老貨”,秦檜心中都暗爽不止。今日立此大功,力保家國不失,秦檜這禦史中丞的權職,也就穩如泰山了。即便犯些小錯,也難以抵消今日“力挽狂瀾”的功勳。
鄭智的講武學堂開課快有一個月了,正是不如正軌的時候。鄭智自然每天都撲在培訓軍官的事情上面。
沒事也往造作廠巡視一下,每見一門火炮,心中就多一份信心。
李綱每日打馬四處奔波,不斷有錢糧往滄州而來,這些錢糧本該送到河間府以充軍資,卻是都被鄭智直接運到了滄州,以權謀私,不過如此。滄州造作廠,實在是個銷金窟。
冷兵器時代,沒有什麽東西比金屬還貴了。收購大量的鐵,只會讓鐵價水漲船高,即便再貴,鄭智也願意去買。五萬套鐵甲,刀槍劍戟。兩千斤一門的火炮,成本已然越來越高。
鄭智要錢,多少都不夠用。
滄州之中,有一人此時極為尷尬,每日唉聲歎氣,便是扈三娘了,雖然鄭智允了她從軍,但是到得滄州之後,她連軍營的門都進不去。顯然鄭智當真沒想過讓一個女子隨自己上陣殺敵。
扈三娘也隻得在城中居住下來,一應用度倒是有人安排得妥妥當當,只是鄭智每日忙裡忙外,除了鄭智剛回來的時候匆匆見得一面,鄭智似乎把她給忘記了一般。
今日欒廷玉終於得空,邀約了扈成一起入得城中,兩人結伴,自然是去看城中的扈三娘的。
扈三娘的小院倒是不小,也極為的清幽安靜,這般安靜的環境裡,每日傳出的都是刀槍劍戟的聲音。
見得扈成與欒廷玉來訪,扈三娘喜出望外,在這清池城中,扈三娘沒有一個相熟之人,獨龍崗來的這些人日夜不輟辛苦操練,也沒有多少時間進城中來,可見扈三娘的孤單。
“欒教習,大哥,今日軍中不忙嗎?”扈三娘克制了一下心中的欣喜,問得一句。
“三娘,今日軍中放假,魯將軍允得我與教習進城走走。買了些酒菜,今日便在你這裡吃上幾杯。”扈成對於這個妹妹倒是極為疼愛,有些事情扈成心中知曉,卻是也無可奈何,鄭相公實在不同旁人,更不知鄭相公內心到底作何想法。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扈成早已點齊人馬就上門逼婚了。
“三娘近些日子都好?”欒廷玉越發健壯了些,可見軍中操練也是極為辛苦的。開口也是隨意問一句。
便是欒廷玉這麽隨意一問,便見扈三娘低下了頭,也不言語。如今的扈三娘,終究不是原來那個無憂無慮的跳脫少女了,女人但凡有了心中事,整個世界都會變一種色彩,似乎也能瞬間成熟長大。
扈三娘模樣倒是讓欒廷玉有些尷尬,連忙笑道:“三娘近來武藝有沒有長進一些啊?要不要與我切磋一二?”
扈三娘輕輕抬起頭,輕聲道:“教習,三娘武藝,練一輩子大概也不是教習對手了。便不切磋了。”
一個人的變化便是如此,那個爭強好勝的懵懂少女一去不返了。武藝的高強與勝負再也不是那麽重要。
扈成也想哄一下自己妹妹,也笑道:“三娘打不過欒教習,那哥哥陪你打,哥哥近來在軍中也有進步,便叫三娘知曉一下哥哥的厲害。”
扈成自然是打不過自己妹妹的,如此去說也不過是想挑起扈三娘的好勝心。
“大哥,算了吧,不打了,我給你做飯去。”扈三娘大概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自己去做飯的事情,雖然扈三娘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但是這一語倒是把扈成說楞了,自己這個妹妹何曾給他做過一頓飯。卻是轉頭也笑道:“三娘,能吃你一頓飯,有幸有幸。”
扈成是玩笑,扈三娘隻當沒有聽到,拿起扈成買的一些菜肉便往廚房而去,廚房之中兩個老婆子幫襯一番,便也把一頓肉菜做了出來。
三人落座,扈成吃得幾口,雖然並不多麽美味,卻是立馬開口去誇:“三娘手藝著實不凡,味道極佳,以後誰若是娶了三娘,可就享福咯。”
便是話語一出,扈成已然後悔了,連忙去看扈三娘的臉色。果然,扈三娘又把頭顱低了下去。
欒廷玉心中也是糾結,已然看不過眼,忽然開口道:“三娘,相公最近多在城南一處營寨裡,那營寨叫做講武學堂,早上開城之時就去,晚間城門快關的時候才回來。三娘不若明天傍晚在大道上等候一番,與相公同路回城。”
欒廷玉出的主意倒是不差,若是如此巧遇一下,既能保留扈三娘的一些面子,興許也能把此事解決了。鄭智如今太忙,便是經略府的公文差事都快馬往講武學堂送去,還要教導百十人作戰,哪裡有時間來處理這些家長裡短,扈三娘主動一些,興許也是好事。
沒想到扈三娘聽得此語,連忙抬頭來問:“教習,南城哪個營寨?哪條大道?往南皮縣去的路還是往棣州去的路?”
城南出去,大道分了兩條,一條往滄州南皮縣,可到河東冀州(武邑、衡水、冀縣)。一條往棣州進山東,再南下就是齊州。
顯然扈三娘才不想多少面子的事情,敢愛敢恨也是扈三娘不同旁人之處。
欒廷玉見得扈三娘反應,心中大定,忙道:“出城不需走遠,還不到兩道分岔的地方,便是出城走上一裡多地等候就是。”
扈三娘點了點頭,拿起筷子來連忙給欒廷玉夾了幾塊肉,看了看自己大哥,又再夾幾塊。心情也似乎好了不少。
天色漸低,鄭智結束了一天的教授,也處理了大量的公文,帶著親兵出得講武學堂往清池城而回。
此時的鄭智當真身心俱疲,人若只是體力運動,疲憊之感也就來自身體之上。給上百個大多是文盲的人教授理論知識,花費的心力實在太多,這種疲憊之感,便是心力交瘁。
坐在馬上的鄭智也有些佝僂脊背,不似往日端坐身板,座下的麒麟獸似乎也能感覺到主人的疲乏,腳步越發的平穩。
行得片刻,果真在大道上碰到了騎著一匹小馬的扈三娘,扈三娘假裝也在往城裡趕路,卻是馬步極為緩慢。
鄭智自然一眼就認出了扈三娘,開口喊道:“三娘?”
扈三娘配合著回頭看得一眼,打馬到得身邊,正欲開口,卻是忽然不知該如何稱呼,扈三娘心中大概是不願意稱“相公”的,如此稱呼直感覺兩人差得十萬八千裡,平常隨著眾人如此稱呼時候,扈三娘便覺得心中一痛,但是不稱呼相公,卻是也不知叫一句什麽好,忽然腦中一閃,便道:“原來是武林盟主喚我啊。”
“這般時候,你怎麽還在這裡慢慢悠悠,還不快快入城,稍後城門一關,便叫你留宿荒郊野外了。”鄭智心中並未多想其他,隻想著天快黑了,城門馬上要關,這扈三娘當真是不操心,還在這裡慢慢悠悠打馬。
扈三娘聞言一笑,便道:“本來興許是要露宿荒郊野外的,碰到了武林盟主,那便如何也能入城了,不急不急。”
扈三娘也是開個玩笑,見到鄭智心中多是開心。
鄭智聞言也笑了出來,便道:“下次可不得如此大意了,一個女子,豈能在野外過夜。”
扈三娘聽得鄭智叮囑,笑意更濃,心中直覺得暖暖的。
卻是此時,身後傳來馬蹄大作。
鄭智回頭看得一眼,只見四個騎士,十幾匹健馬狂奔而來。
鄭智勒住馬蹄,便是等候,四個人騎十幾匹馬如此狂奔,必然是有要事。
待得四人不遠,便聽口中大呼:“快讓開,天子禦令,閑雜人等不得阻擋道路。”
鄭智見得那幾人飛奔而來,也不減速,又聽得天子禦令,便道:“牛大,到頭前攔下來,便說某在此,叫他過來傳令。”
牛大回頭打馬迎去,口中也喊道:“滄州經略相公在此,便到此處傳令。”
頭前一人連忙拉減馬速,奔到鄭智面前,左右打量幾下,說得一句“真是鄭相公”,隨即連忙翻身下馬,從胸前包袱之中取出聖旨,也不宣讀,直接跪地上呈,口中稟道:“小的乃……”
鄭智也下了馬,直接伸手去接, 口中打斷道:“某認得你,你是童太師護衛余勝,見過多次了。”
這漢子便是童貫心腹,雖然沒有與鄭智說過話語,但是見了許多次了。
鄭智攤開聖旨,心中大驚,聖旨之言,便是叫鄭智立馬趕赴秦鳳接管戰事,鄭智連忙問道:“種相公怎麽了?”
余勝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上來,說道:“小的不敢多言,恩相手書一封,相公請過目。”
鄭智接過書信,去了封漆,粗略一讀,眉頭已然皺到了一處,立刻翻身上馬,口中還道:“牛大,快去講武學堂,吩咐學堂之中所有軍將,今夜做好準備,明日隨某趕赴秦鳳。”
說完打馬就走,直往城中而去。
今夜這清池城門,大概是不會關了。一切太過急切,今夜必然無眠。
扈三娘連忙也打馬飛奔幾步,口中大喊:“武林盟主,明日我也隨你去秦鳳。”
鄭智回頭說得一句:“你一個女兒家跟著去作甚?”
“軍中都是粗漢,我去可以照料你。”扈三娘心中急切,知道錯過今日,不知又到何時,話語而出,已然直白。
鄭智回頭又回頭看了看,說道:“你明日大早便著甲到講武學堂等候。”
扈三娘聞言大喜,鄭智帶著親兵馬步飛馳,扈三娘座下小馬卻是慢慢跟不上了。
跟不上扈三娘索性也不跟,任由馬步往前,面色多了許多羞紅,心下也在神遊。
忽然扈三娘勒住了馬匹,又不往城中而去。反倒回頭去跟牛大的馬步,卻是心中忽然想起來還不知這講武學堂到底在哪,便是要先去搞清楚講武學堂所在地,免得誤了明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