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之戰,實非人想象的那麽容易,在冷兵器時代,若想攻下一座四周建有高牆的城池,其中艱難,是難以想象的。
當然前提守城之人有禦敵之決心,特別是面對遊牧攻城,決心抵抗的漢人在城池內是佔盡優勢的。就如南宋抵禦蒙古,蒙古人在城池之下經常束手無策。
還有一個歷史典故,西漢經歷王莽之後,東漢衰弱,曾經被打得不成樣子的北匈奴開始染指西域,當時的西域諸國,皆是漢之天下。
到得東漢明帝時候,在西域的漢朝軍隊已經只有兩三千人。被匈奴攜幾萬大軍圍攻天上南邊的漢軍。
漢軍以城池禦之,更有勇士拚死突圍,趕到國都求援。待得突圍之人趕回來,已經歷時八個多月。
漢明帝剛剛去世,青年漢章帝繼位。朝中大臣皆言無以救,幾萬匈奴圍攻兩個城池,兩員戊己校尉耿恭與陳忠駐守,各有千余人馬。八個月了,怕是早已全軍覆沒。
時司徒鮑昱力排眾議,提議發兵救援。起七千鐵騎快馬往西域天山,大將三員。
援軍又得近年而到,一路陳忠抵抗幾月,全軍覆沒。
一路耿恭,圍困小城之中,無水喝馬尿,掘井十五口終於出水。吃光所有能吃的東西,從糧食到騾馬,草木皆不放過,連弩弓裡面的牛筋之類的東西都拆下來煮著吃。
每日面對匈奴強攻,不到千人死守不退不降。實在沒有食物,耿恭把匈奴勸降的使者騙進城中,匈奴使者一進城,立馬綁到城頭之上,現場燒鍋把這使者當著數萬匈奴人面前,煮了就吃。
匈奴人越發猛攻。耿恭堅守,最後城中只剩下二十六人,待得援軍跋山涉水到來,隨耿恭再回玉門關的,只剩下十三人。
其余堅守城池之事,自然也數不勝數,便是王稟在太原,粘罕帶兵圍攻,也堅守八個月到彈盡糧絕之時。
平夏之守,幾十萬黨項兩次束手無策,便不多敘。
今日嵬名仁明氣急猛攻城池,劉法就在城牆根下穩坐,聽得城頭之上喊殺不止,心中卻是沒有一點驚慌。
嶽飛與楊再興在城頭之上第一次面對這般慘烈的狀況,心中多是震撼。黨項之悍勇,也出乎了嶽飛與楊再興的預料。
只要宋夏開戰,內地之人只聽聞誰誰誰又擊敗黨項立得大功,從狄青到折種劉,皆是西北常勝之將。以至於宋人心中,黨項人似乎只是跳梁小醜一般,今日真正得見,兩人才知黨項人是何等悍勇不畏死。
殺人殺都手軟,並非一句玩笑話語。強如嶽飛,三石硬弓攢射無數,射到手臂肌肉都在顫抖,射到三石弓也拉不開了,換來兩石弩再射。
直到兩石弩都用手拉不開,嶽飛手臂已然麻木了一般,隻得把弩弓放在腳下來踩,如此才能上弦再射。
但是黨項,已然還圍滿了城池。
嶽飛一箭而下,十幾步外一個黨項少年中箭應聲倒地,鮮血從胸腔之內溢出。這少年卻是立馬又爬了起來,衝到木梯之下,口中還在湧血,雙手還在不斷向上攀爬。
興許這些黨項人心中也知曉,此戰不勝,黨項將永世為奴。
嶽飛連忙又把弩弓放在地上,右腳弩臂外的腳蹬之處,肌肉顫抖的雙手奮力再去拉弦。
再看嶽飛,面目已然猙獰,牙齒緊咬,一聲低沉的吼叫,弓弦終於掛在了機簧之上,端起弩弓架上一支筆直的羽箭。
再出一箭,那個已經中箭的少年從長梯之上跌落下去,羽箭也插在了少年的頭頂。
嶽飛絲毫不敢放松,又把弩弓放下來拉,口中大喊:“快,快把長梯推倒。”
楊再興就在一旁,手中碩大的鐵槍直接抵在長梯一側,全身發力去推。
日暮而落,嵬名仁明終於打馬轉身,口中淡淡一句:“鳴金。”
嵬名仁明心中充斥著一股無力之感,面對堅城,嵬名仁明實在有些無力。年輕的嵬名仁明,黨項第一勇士,顯然沒有經歷過二十多年前的平夏兩戰。
但是軍中一些老的軍將卻是知道平夏之慘烈,與今日攻城,如出一轍。這些人心中的無力感,比嵬名仁明更甚。
種師道與劉法之堅清壁野,便是預料到今日堅守之優勢,也是知道重兵囤積之下的城池,黨項人必然束手無策。只要準備時間足夠,由守轉攻的過程才是最終的勝利。
嵬名仁明回到大帳之中,叫來輜重官清查了一下糧草,心中憂慮更甚,面對地圖良久,開口問道:“此城再攻下去,大軍必然陷入困境,某有一計,不若繞過此城,直奔平夏,破了平夏便可下渭州、秦州。與其在此徒耗,還不如博上一把。”
嵬名仁明說話的詞句與語氣,顯然也是不太堅定的,帶有一種商量的意味。顯然自信不比從前。
“大帥,此城不破,孤軍深入過於凶險啊,平夏也是堅城,宋人正在四處聚兵,平夏便是聚兵之處,此時深入平夏,若是久攻不破,便是退路也沒有了。劉法若是那時候率軍回援,腹背受敵之困,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一員老軍將急忙接話道,便是一聽平夏二字,許多事情已然歷歷在目。
嵬名仁明聽言,開口問道:“難不成平夏城比此城更加難打?宋之悍卒與軍備皆在此處,平夏必然空虛,孤軍深入又何妨。”
“大帥,平夏若是有五千以上的人馬,我等前去,必然陷入苦戰,一個月內不可能破城。此時唯有再攻此城,破了此城,便是有糧有甲有軍械,再攻平夏之時,事半功倍不止。”老將說得信誓旦旦,對於平夏城的認識也是足夠,對於自身的需求也有了解。
遊牧戰法,不依賴後勤,必然就靠以戰養戰,破一個城池,佔一個地方,便能把自身實力加強不少,遊牧若勝,必然是越打越強。
嵬名仁明聽言,看著地圖久久不語。宋之優勢,就在於先進的生產力與足夠的人口。
那老將見得嵬名仁明不言不語,想了片刻開口說道:“大帥,為今之計,唯有一邊圍困,一邊打造些攻城的軍械,弩炮,投石,衝撞車,雲梯車,不論造得如何,多造一些再說。”
嵬名仁明聽言,點點頭吩咐道:“唯有如此,快快去辦,時不我待,軍中只要會些手藝的,皆可不上陣,權利打造軍械。”
嵬名仁明與這老將雖然如此說,卻是在座眾人心中也知曉,大軍之中,又有幾個匠人,絕大多人連尺寸都不認識。
鄭智正在往湟州去的路上,去湟州,必然路過蘭州,一路之上雙馬飛奔,在大宋境內,糧食與清水倒是無憂。每到一處,都不需要鄭智吩咐,當地主官便開始忙碌起糧草之事,連肉食都備上不少。四戰之地,這一切早就習以為常。熙河蘭湟之地,政治體制也不一樣,已然是軍政主導下的先軍政治。
內地州府主官,顯然沒有這個覺悟,便是派人找他要糧,也是推諉拖拉,敷衍了事。
鄭智急趕之下,倒是把楊可世給追上了,頭前隨意說得一句讓楊可世先回湟州準備,此時鄭智趕上了楊可世,自然同路而去。
鄭智身邊倒是多出了許多馬匹,傷兵皆放在沿路州府地方,馬匹多出來上千,楊可世麾下士卒倒是也有了雙馬。
新城還在苦戰,嵬名仁明似乎別無他法,唯有圍困,時不時在半夜強攻襲擾幾次。也在快速趕工製造軍械。西夏本也有些軍械儲備,奈何靈州一破,一切化為烏有。
湟州城又叫邈川城,楊將軍回來了,士卒們也闔家團聚。從聽到黨項人再次起兵的消息開始,楊可世麾下七八百號士卒日夜都在擔憂之中,一路趕回來,見得湟州安好,家人無事,就是最大的安慰。
鄭智下馬步入湟州府衙,征調了一些糧草與清水,命令麾下士卒休息一日,再出發便又是七八日的馬背奔馳。
馬匹也要休息,各種精料都往馬槽上倒去。
湟州真正在大宋治下的時間也還不久,熙河開邊,也不過是趙佶登基第二年的事情,西北軍將世家王厚帶兵攻下湟州,史稱熙河開邊。奈何王厚三年後就去世了。
如今湟州知府姓李,西北姓李者眾多,只因當初大唐中心便在西北。李唐以長安治天下,長安便是京兆府。唐朝對於西北的控制力是足夠的,當時的黨項人雖然也曾經發展成了藩鎮的態勢,不過也是李唐腳下驅策之犬馬。之後被欺壓無數,也有反抗,也有遷徙,奈何都是徒勞。
黨項皇族的李姓,便是唐末僖宗賜給黨項首領拓跋思恭的,從此黨項首領皆以李姓,直到李元昊建國西夏,才改了一個嵬名。李元昊的兒子卻是又恢復了李姓,西夏皇族從此便是嵬名與李共存。
“李知府,還有一事請你操勞一下,此番遠擊玉門關外之黨項,路途遙遠,還請備一些金瘡藥與羊毛皮。”鄭智從未如此一人雙馬一刻不停的趕路。頭前也有幾次急趕,卻也是要配合馬匹的腳力,多有休息。
這一次完全不同,雙馬換騎,一路狂奔,終於還是出了問題。便是鄭智自己,大腿兩側與屁股,多有破皮之處,實在痛苦。
雖然天寒地凍之時,感染的可能性相對較小,奈何還有原路要趕,必然要做一些處理,還要改善一下士卒騎乘的舒適性。順滑的羊毛皮自然是最佳的坐墊了。
“鄭相公放心,下官這就派衙差挨家挨戶去收購,三四千塊羊皮,應當不在話下。”好在西北幾番大勝,羊毛皮這種東西還是不缺的。湟州都是邊民,對於兵事,從來都是鼎力支持的。不比內地民眾,大概都把戰事當作故事來聽,多是事不關己的態度。
折可求終於趕到了平夏,此時平夏,又聚起了四面八方趕來的一萬多士卒。倉促聚兵,在這個通訊原始的時代,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還要先招收老卒。
各個州府之兵,便是如此一千兩千往前線送。
若是當年沒有卸甲,幾萬西軍悍卒此時囤積在新城之中,嵬名仁明也不會圍困新城這麽久,只怕早早就退兵回去了。
如今困守城池的,只怕就是嵬名仁明麾下的黨項人了。十幾個城池,十來萬黨項。哪裡擋得住幾萬西軍精銳的強攻。再破靈州也不在話下。
吳用一直在通會堡等候折可求,折可求終於帶兵又到得鄭智七八日前屯兵之處,又起了柵欄寨牆。
嵬名仁明這回卻是不再引兵來攻,顯然是上次吃了虧,這回謹慎了不少。若是新城再入萬人,攻城之戰也就沒有意義了。
一個西軍斥候待得折可求面前稟報:“稟報折相公,黨項人正在七八裡之外的大道上建營寨。”
折可求聞言, 皺眉道:“黨項人不來攻我,反倒在大道之上下寨與我對峙,倒是沒有想到的事情。”
吳用在旁,開口道:“折相公,黨項人被我家相公擺了一道,如今也是學乖了,想來黨項人也是知道,若再讓折相公帶兵入了城,這戰事也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此番下寨對峙,便是不想折相公參與到攻城之戰當中。想來附近幾條小道也有黨項人正在下寨子阻擋道路。”
折可求聽言,哈哈一笑道:“鄭智倒是多謀,便是如此就把援軍送進了城中。哈哈。。。黨項人下寨阻路也無妨,只要他們攻城,某便帶兵攻寨子,且看那李仁明小兒來不來救。”
折可求也是自信,此番秦州精銳老步卒來了兩千多。雖然不能與黨項野戰,但是嵬名仁明攻城之時,折可求也就不怕有黨項大軍了,攻寨也可放開手腳。
第二日大早,鄭智已然領兵出征,麾下兩千五百號部署,加上楊可世七百多人馬。三千多人直往涼州而去。
此去涼州,鄭屠夫之名,將止黨項孩童半夜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