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屠殺之中,一年的時間也走到頭了。
就在大家熱熱鬧鬧慶祝新年,觥籌交錯的時候,趙鞅一個人默默的走出屋子。晉國的冬天北風吹卷著雪花在樹枝上翻滾,門前的梅花樹在北風中左右搖擺,剛剛落下的雪花,很快就被北風吹走了。
望著這株風中搖擺的梅樹,趙鞅的眼睛突然間有些濕潤,“董公啊!一晃之間你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你若在世,我怎麽會有如此多的憂愁。”
那一年董安於自殺的時候也是一個冬天,他的鮮血染紅了庭前的梅花。
“年年梅花開,董公卻不在。”趙鞅喃喃自語。
“父親大人,您是不是想董公了?”趙鞅轉過身,看到趙無恤和韓儷夫妻倆已經站在自己身後,“哦,是無恤啊!你看看,今天的我們在這裡熱熱鬧鬧的慶祝新年,董公卻已不在人間,我怎能不想?”
韓儷淺淺一笑對趙鞅道:“父親大人,外面寒冷,還是到屋裡暖和暖和吧!”
見兒媳如此善解人意,趙鞅露出一絲笑意,跟著二人回到大廳,大廳裡太子趙伯魯正在和趙羅等人正喝的高興,見父親等人進來,便跑過來給他們敬酒。
趙鞅端起酒樽與家人一一喝過之後,再次起身回到書房。國家的事情太多了,借著過年的時節,他想一個人靜靜的想一想。
趙鞅心不在焉的神情引起了趙無恤的注意,看到父親再一次離開宴會大廳,趙無恤感到父親真的有什麽心事,於是便悄悄的跟著來到父親的書房。
書房裡,趙鞅正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榻上。
“父親大人,您有心事?”趙無恤輕聲問道。
趙鞅微微點頭,“你怎麽不和他們玩了?”多少年了,趙無恤一直沒有資格跟趙伯魯等人坐在一起吃飯。經過晉陽之戰後,趙無恤用自己的能力終於贏得了趙氏家族的認可,終於可以跟家人坐在一起用膳了。特別是當趙無恤娶到韓氏的公主韓儷之後,家庭地位明顯有了更大的提升。
“我見父親心不在焉,便過來看看,父親您沒事吧!”趙無恤關切的問道。
“沒什麽,我隻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父親若真有心事不妨說出來,孩兒也可以為您分憂。”
雖然趙無恤很是真誠,但是趙鞅所思考的都是大事,即便是說給他,他也不一定能懂。
望著趙無恤一臉的誠懇,趙鞅稍稍遲疑了一下問道:“過年了,看過你母親沒有?”
多少年了,趙鞅很少這樣關心翟氏,今天卻在突然之間問起,這多少靈趙無恤有些感動,“謝謝父親關心,我看過了;還與儷兒一起陪母親吃了晚飯。”
“哦,儷兒也陪你母親吃飯了?”趙鞅吃驚的問道。以韓儷出身世家,竟然願意陪同翟氏一起吃飯。
趙無恤點點頭。
聽完之後,趙鞅沒有說話,指著身邊的坐榻,“坐下吧。”
趙無恤在趙鞅身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趙無恤坐下之後,趙鞅問道:“無恤,談談你對當前晉國的看法。”
“在父親的領導下正在蒸蒸日上。”趙無恤想都沒想的說道。
趙無恤恭維的話語令趙鞅稍稍有些不悅,“我要你說實情,不是讓你拍馬屁。有什麽看法直接說出來。”
“既然父親如此,那孩兒就實說了。我先說說當下的晉國有利的一面,就是父親的執政之後晉國擺脫了六卿執政,權力分散的局面,政權已經穩固。
” “嗯---,有些道理,那你再說說我們晉國面臨的弊端。”
“我們當今的晉國存在著六大弊。一是政出私門,近百年來晉國的政治一直是由六卿或者六卿中的幾個人說了算,國君僅僅成了名義上的君主,各卿上台後隻考慮本家族的利益,根本就不考慮國家的利益,如此以來,很不利於晉國的發展;二是土地兼並嚴重,目前我們晉國的國土已經基本被六卿分割,屬於國家的土地已經少的可憐,造成了個人富有,國家貧窮;三是軍隊混亂,殺敵多者,沒有得到應有的軍功,而貴族子弟不管怎麽樣都會在軍隊中謀取高位,致使軍隊的戰鬥力減弱,若再不加以改正,遲早有一天晉國會被其他國家消滅。”
趙鞅聽著趙無恤的分析,不斷的點頭稱是。
“四是人才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揮,由於晉國是六卿執政,各類人才不能很好的為國家服務,即使像孫武那樣的人才到了晉國也未必能夠發揮才能;五是法度不明,同樣是偷盜,在韓家可能會被處死,而放在智氏家則會被判罰金,到了魏氏也有可能會被流放;六是經濟發展缺乏後勁,我們現在實行的土地政策是土地歸六卿和其它貴族所有,真正勞動卻是這些家族的農奴或者家奴,生產的多少與自己沒有多大關系,所以生產的積極性肯定不高。以上問題種種實在是嚴重的製約了晉國的發展。”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趙無恤都有些累了,稍稍喘了口氣,趙無恤道:“父親大人,不知道孩兒說的對與不對?”
“好---,你說的太對了。”
趙鞅不覺得對著趙無恤高聲讚道。
趙無恤一口氣能夠將晉國所有的問題說的如此清楚明了,這確實讓趙鞅感到意外。
趙鞅愣愣的望著這個庶出的孩子,心想別看這小子平常不言不語,關鍵時刻,看問題竟然會這樣的精準,“無恤,這麽多的問題,你是這麽想到的?”
“孩兒乃是庶出,出身低微,平常多與普通百姓接觸。接觸的多了,自然見識的就多一些。以上情況孩兒也只是以實據報,並沒有太多的思考。我說的是否合父親大人的意?”
“你說的太好了,好多事情就連為父也沒有想到。”
這個孩子對晉國太了解了,有的問題連趙鞅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竟然都想到了,看來以前還是小看這個長相難看的庶子了,怪不得姑布子卿先生說他可以擔起趙氏的大任。現在看來他真的沒有說錯啊!
趙鞅站起身, 望著外面黑洞洞的夜空,心想要是趙無恤是個嫡長子該有多好,哎---,不要說他是嫡長子,哪怕只要是個嫡子,趙鞅也會毫不猶豫把趙氏太子的位置交給他,可是他卻偏偏是個庶子,而且還是地位低下的庶子。一旦要立他為宗主,趙氏的其它成員肯定會極力反對。
一想到平庸的長子趙伯魯和能力超群的趙無恤,趙鞅的心裡就猶如針扎一般。
屋外依然是喝酒劃拳的聲音還有雪落的寂靜。
趙鞅起身在屋裡踱著步子,良久說道:“無恤,你說的都對,父親就明確的告訴你,我準備在晉國實行改革,以改變當前晉國存在的弊端。這個事情已經困惑我多年了,當年我極力反對六卿制度也是出於這個目的。但是要想改革,可是由誰來推行,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你應該知道這個替我推行新政的人選非常重要,一旦推行肯定是阻力重重,選錯人將會是滿盤皆輸。哎,要是董公在世將是不二人選。可惜啊!”
聽完父親的話,趙無恤稍稍想了想說道:“我可以給父親提供一個人選或許可擔此大任。”
“哦,說出來看看。”
“陽虎。”
“陽虎?”這個名字一出口,趙鞅就大吃一驚。
“怎麽會是他,此人人品太差,一旦擔此大任定會招致眾人的反對。”
“但他有能力,有膽略,更具有從政的豐富經驗,父親若用此人定會取得成功。”
趙鞅低著頭在書房裡走來走去,許久才說道:“你說的不錯,推行新政或許正需要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