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00年春。
雖說已經是春天了,但是冬天的氣息依然沒有退去,遠處山上的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刺眼的光芒。衰草在北風的吹拂下,左右晃動,一股勁風吹來,衰草連根一起飛向遠方,最終落在不知名的角落裡。
晉國都城絳都,城北一座寬大豪華的府邸內。晉國中軍佐趙鞅正在與家臣姑布子卿討論自己未來的繼承人問題。
趙鞅,春秋後期晉國六卿之一,趙氏大宗宗主,嬴姓趙氏(春秋戰國時期一姓多氏,其中趙氏、梁氏、還有建立秦國的嬴氏都屬於嬴姓),時人尊稱為趙孟,當時多稱之趙簡子、趙簡主。五年過去,當時的執政大臣士鞅死後,趙鞅也依次遞進成為坐上了今天的位置,晉國的中軍佐。
趙鞅身材高大、體型魁梧,須發濃密、高鼻闊嘴,具有一張完全北方人的臉型;說起話來聲音洪亮、底氣十足、鏗鏘有力。乃是當時晉國的弘股之臣,在朝中僅次於執政智躒(luo),任中軍佐。雖說是副職,但是人家趙鞅的聲勢和威望遠在正職智躒之上。
之所以能夠做到今天的位置上,除了趙鞅能力超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趙鞅乃是晉國世襲貴族趙氏的後裔。他的先祖就是跟著晉文公重耳流浪的五大賢臣之一的趙衰,也是晉國六卿制度的創立者之一。
想想人家有如此雄厚的家族背景,再加上本人能力超群,能不牢牢地站立在晉國的政治舞台上嗎?
雖然此時的趙氏已經很顯赫了,但作為宗主的趙鞅還是時不時的有些擔心。這麽大的家業,如此顯赫的地位,趙鞅真的很擔心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自己的孩子能否守得住家業,能否將趙氏發揚光大。
身前事紛紛擾擾,身後事情況不明。趙鞅真的很難啊!左思右想之後,趙鞅便找來以相面著稱的姑布子卿來商議此事。
此刻,站在他身邊的人正是他的家臣姑布子卿。與身材高大的趙鞅相比,姑布子卿就顯得瘦小多了,一簇山羊般的胡須,乾瘦的的臉龐,說起話來慢聲細氣,而且腰板還有點駝。
但是長相瘦小並不代表人家就沒有能力,能夠與主公商討趙氏未來的繼承人問題,姑布子卿的身份和能力自然是非同一般。因為他是當時的名士,著名的陰陽家,深諳八卦相面之術,且相術精通,影響甚大,以至於後世的相面之士把他奉為相人術之祖,更有甚者把相人術稱為姑布子卿術。
春秋末年,百家爭鳴,凡是有點思想的人都會把自己的看家本領拿出向世人展示一番;例如孔子向世人展示他的儒家思想,老子向世人展示他的道家思想,墨子向世人展示他的墨家思想,孫武向世人展示他的兵家思想等等,而在這些各家各派之間,姑布子卿向世人展示的就是他的八卦相面之術。
而且人家姑布子卿的相面之術並非虛言,還真有那麽點真本事。
據說他還給孔子相過面,說說孔子有四位聖人的臉型特征:像堯一樣的面頰,像舜一樣的眼睛,像禹一樣的脖項,像皋陶一樣的鳥嘴。天啦,一個人長成了這樣,還是人嗎?
但是在人家姑布子卿看來一般長成這個樣子的人將來都會成就一番大事業,果不其然孔子真的成就了一番大事業,成為天縱之聖、萬世師表,這讓那些長相俊朗的人常常歎息上天給自己的那張帥臉。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來的事情了。當下姑布子卿還需要把主公交給他的事情先做好才是,
給晉國趙氏的子孫相面,來決定趙氏乃至整個晉國將來的命運,意義大得很啦!說不定還要影響到整個天下的命運,姑布子卿不能不慎重啊! 此時趙鞅望著姑布子卿道:“姑布先生,今日請你來給幾個犬子相相面,看看我的幾個犬子中誰將來能夠繼承我的位置擔起趙氏中興之大任。”
能來這裡與主公單獨交談,姑布子卿多少能夠了解一二,聽完趙鞅的話,姑布子卿笑道:“主公客氣了,能為幾位公子相面乃是微臣的幸事。”
趙鞅笑了笑,點點頭道:“太客氣了,先生相術高超,在諸侯間甚有名望,委身於我一個府邸之中,實在是委屈你了。”
姑布子卿知道主公這隻是一句客套的話,當不得真的。因為在春秋末年這個風雲變幻的時期,天下名士在當朝重臣府裡當家臣的多得是,能夠為晉國重臣趙鞅當家臣,已經很不錯了。
姑布子卿沒有在接主公的話,而是直接說道:“既然這樣,還請主公將公子們都請來,我也好看看面相再說。”
趙鞅點點頭,隨後命人將嫡子趙伯魯、趙羅兩位公子請了過來,“來人,去請二位公子過來。”
之所以請嫡子過來,那是因為在春秋時期,每一個貴族都有很多的子女,這些子女也都是有區分的,嫡子是正妻的孩子,具有這個家族所有應有的權利和責任;而庶子就不一樣了,隻有這個家族孩子的名義,不一定有貴族孩子的權利。
二者之間的差別大的去了。
不一會兒,趙鞅的兩個孩子都過來了,見到父親和姑布子卿後拱手道:“孩兒見過父親大人,見過姑布先生。”
“嗯---”趙鞅點點頭,算是回答,“今天請你們過來,是想讓姑布先生給你們看看相,也順便考察一下你們的學業。”
“謝謝父親大人,謝謝姑布先生。”趙伯魯、趙羅恭敬的答道,隨後將身體站的筆直,請姑布子卿查看。
看到兩位公子直接來到自己面前,姑布子卿愣了一下,似乎覺著有些不妥,但也沒有說什麽,直接上前仔仔細細查看兩位公子的面相。
既然是主公的公子們相面,姑布子卿自然不敢怠慢,而是很認真的查看著趙伯魯、趙羅兩位公子的面相,從身高看到長相,從耳垂看到鬢角,從身前看到身後,直到把兩位公子看的都不好意思了。隨著查看的深入,姑布子卿的眉頭越皺越深,與此同時,趙鞅的心也越來越緊張,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終於,姑布子卿查看完了趙伯魯、趙羅兩位公子的面相。
“情況如何?”趙鞅趕緊問道。
姑布子卿沒有回答趙鞅的問話,而是向他提醒道:“臣記得三年前主公曾將訓誡之辭(即教導和告誡的話語)交給幾位公子背誦,今日主公不防考察一下他們的才學,看看這幾年兩位公子對趙氏的訓誡之辭掌握的如何?”
聽到姑布子卿的提醒,趙鞅轉身向兩個兒子道:“三年前,為父曾將訓誡之辭書於竹板之上,讓你們學習背誦,不知這幾年你們學習的如何,現在當著我和姑布大人的面背誦一下。”
一聽說要背誦訓誡之詞,兩個兒子當下面露難色,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個嗎?這個。”長公子趙伯魯結結巴巴的背誦一段,隨後一臉尷尬的說道:“回稟父親大人,孩兒實在太笨了,隻能背誦這麽多了。”
很顯然長公子趙伯魯的表現讓趙鞅在家臣面前丟了臉,他面露不悅哼了一聲,對小兒子道:“趙羅,你接著背。”
年輕的趙羅腦瓜子機靈,只見他腦筋一轉道:“啟稟父親大人,兩年前孩兒在學習禦射之術的時候把竹板丟了,幾年過去,我實在不記得有這麽回事了。”
“什麽?你竟然把寫有訓誡之詞的竹板給丟了?”趙鞅一聽勃然大怒,指著兩個兒子怒斥道:“三年前,為父把訓誡之詞交給你們的時候,就曾經告訴過你們,抽空我一定會考你們對訓誡之辭的掌握情況,現在三年時間過去,你們都不能完整的背誦下來,這成何體統。下去繼續背,如若再背誦不好,家法伺候。”
趙鞅一向是嚴肅的,孩子們也非常害怕他。他這一發怒,趙伯魯、趙羅兩個嫡出公子給嚇壞了,緊張的張大嘴巴望著父親。姑布子卿見狀示意孩子們趕緊下去,趙伯魯、趙羅見狀撒腿溜走了。
兩個孩子走後,趙鞅尷尬的望了望姑布子卿,“先生你看看,一個簡單的訓誡之詞他們都背不好,太令我失望了。”
姑布子卿笑了笑:“孩子們貪玩是很正常的事情,主公莫要見怪。”
聽到姑布子卿的勸說,趙鞅也不再怪罪兩個孩子,而是問道:“先生看了兩個孩子的資質,你有何感想?直說無妨。”
姑布子卿微微一笑,直言道:“大公子面相和善又生性敦厚,容臣直言,這樣的人在當今這個狼奔豕突的世道上恐難立足,若要執掌一個家族恐難勝任。”
聽完姑布子卿的話,趙鞅點點頭,很顯然姑布子卿的話是說到點子上了。在你爭我奪的春秋末年,老實的趙伯魯確實是有些善良了,若要擔當趙氏的重任,真有些不妥;看來趙氏的命運隻有放在少公子趙羅身上了。
望著趙鞅急切的神情,姑布子卿緩緩的說道:“少公子眉清目秀但生性頑皮,不可予以大任。臣直說了吧,您的這兩個兒子沒有一個可以擔起趙氏中興的大任。”
“啊?”聽完姑布子卿的話,趙鞅大驚道:“這麽說我們趙氏就這樣衰落了嗎?”
他隻有兩個嫡出公子,但是這兩個嫡出的公子都不能完全繼承自己的位置,今後趙氏這偌大的基業將由誰來繼承和發揚呢?
說罷趙鞅失望又失神的望著姑布子卿,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若是自己的後代沒有一個成像的,自己這幾十年的努力不是等於是白費了嗎?趙氏這幾百年的基業不就打水漂了嗎?
從趙鞅的神情上,姑布子卿看出了主公的擔憂,隨後慢悠悠的說道:“主公您不是還有一位公子嗎?”
趙鞅聽罷, 抬起頭望了一眼姑布子卿,“你是說那個侍妾所生的無恤嗎?他相貌醜陋,資質愚鈍,更不適合。”
還沒等姑布子卿說話,趙鞅自己就否決了趙無恤。為什麽呢?因為趙無恤是自己侍妾所生,而且相貌醜陋。
要知道在春秋那個講究出身的年代,決定一個孩子地位的不是他的個人能力或者是相貌,而是出身。
如果這個孩子是正妻所生,不管人家是否天生愚鈍、還是呆傻弱智等等,地位都要高於那些非正妻所生的孩子,因為人家是嫡出子孫,具有優先繼承家族的權利。
現在姑布子卿提出來的這個趙無恤就不是趙鞅的嫡出公子,準確的說是庶出。所謂庶出就是指那些非正妻所生的孩子。再進一步也就是說趙無恤的母親不是趙鞅的妻,而是妾,而且是地位低下的侍妾。
侍妾是個什麽意思呢?
說白了就是陪主公睡覺的侍女,主公有需要了叫來用一下,不需要了你繼續回去幹你的活。更何況趙無恤的母親還不是中原人,而是翟國人。這個所謂的翟國不是中原華夏族建立的國家,而是北方少數民族戎狄中的赤狄建立起來的蠻夷國家,一直以來受到中原大國的打壓和輕慢。
本來你趙無恤的母親是人家一個侍妾也就罷了,反正那些豪門貴族老爺們那個人沒有幾個、幾十個侍妾呢?但是你趙無恤的母親不但是侍妾,而且更是野蠻的戎狄人的女子,說白了也就是女奴隸。
這樣的人所生的孩子還能指望有什麽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