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雨,露雪其實並不像你認為的那麽強勢。她有時候相當敏感而脆弱。你能不能改變自己的角色,不把自己當成弟弟,而反過來把她當成妹妹,像一個大哥哥那樣去照顧她。不要讓她傷心。”
“我當然能!”我說。
“如果是那樣我就放心了。”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裡想著他說這一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是暗示我像他一樣,不要在這個時候鑽空子嗎?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真心去愛一個人,難道不應該在她最困難的時候讓她感受到愛的存在嗎?他明擺著已經放棄了對露雪的追求,還要說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純粹的道德騙子。
可是幹嘛要這麽去想人家?從任何人的角度,這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嗎?他所做的一切在普通人來講都無可厚非,不是嗎?
我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到病房。露雪並沒有問我剛才都跟陳煒談了什麽,我也沒主動說。因為護士長來通知,露雪馬上要進行下一次修複手術。
“幫我拿下褲子!”露雪說,“在床尾。”
我從被子下面找到一條右邊褲腿打結的病號褲子。“要幫忙嗎?”
“不用。”她說。我看著她把褲子套在腿上,又頗為費力地把腿挪到床邊。“幫我拿下拐杖!”
我扶著她站起。她提好褲子,拄著雙拐,挪到輪椅邊上,慢慢坐下來。我推著她穿過走廊,進入電梯,又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一路上,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她的頭髮比以前長了,但也算不上長發,只不過沒有露出耳朵而已。
把她送進手術室之後,護士長問我:“你是她弟弟?”
“我是她男朋友。”我說。
她將信將疑地看著我,“你幾歲?”
“二十啊!”我故意報了虛歲。
“還在念書吧!”
“嗯!”我點了點頭。
“那你們怎麽認識的?”她又問。
“網上認識的。”
她瞪大了眼睛。不過即使這樣,她的眼睛還是很小。“那你知道她父親是幹什麽的嗎?”
我懵懂地搖了搖頭。
“真不知道?”
露雪是躺在擔架車上出來的,身上蓋著被子。那條褲腿打結的褲子也被扔在被子上。“露雪姐姐?”我抓住她的手,“感覺怎麽樣?”
她笑了笑,“去看看我的下半身還在不在?”
我嚇了一跳。旁邊的小護士樂了,“姐姐開玩笑呢。她做的腰椎麻醉,下半身沒有知覺的。”
回到病房。他們把擔架車推到床邊。護士長掀開了露雪身上的被子,對我說:“小朋友,你把她抱上床吧!”
我將雙手分別插入露雪的大腿和後背下面。她的斷肢上纏著新換的紗布,其中還透出血跡。“這樣不行!”護士長說道,“這樣,她的斷腿會滑下來的,而且會碰到她的傷口……來,向這邊,對。上尉,你得配合一下,摟著他的脖子。好!”
露雪順從地摟著我的脖子,但臉色十分難堪。於是我說:“姐姐,看到了吧,你的下半身還在呢!”
她的身體很輕。少了一條小腿,體重會減輕這麽多麽?
露雪躺下不久,昏昏睡去。我問護士長:“她的下身什麽時候才能恢復知覺啊?”
“得幾個小時吧!”
“那她大小便怎麽辦?”
“用尿不濕啊!”她說,“你能給換不?”
我感覺臉上發燒,
“這個得問她同意不同意。我從來沒見過她的,那裡……” 她笑了,“哦?我明白了,我們來換吧!”
晚上,我服侍露雪吃完飯。她問我:“你住哪?”
“我在這裡陪護你啊!”
“不行的。這裡不讓陪護的。你去找大夫,讓他幫聯系一下招待所能不能讓你住。”
我並沒有去招待所,而是在走廊的長椅上睡了一夜。醒來的時候依然很乏。
值班護士看到我,“你怎麽睡在這裡?”
“歐陽露雪說這裡晚上不讓陪護的。”我回答。
“原則上是這麽說。但其實你可以留下的,歐陽上尉旁邊有空床。不過,我想大概上尉是不想讓你看到她半夜特別難受的樣子。尤其是她昨天剛剛做了手術。”
“可是白天看她的狀態不錯啊!”
“那只是你看到的。上尉的意志力很強,清醒的時候,不論多大的疼痛她都會咬牙忍受。但睡著之後就不同了。而且她的幻肢痛比別人要嚴重得多。有時候我們從門外都能聽到她的呻吟聲。”
“看到她枕邊放的嬰兒磨牙棒了嗎?那是專門用來給上尉夜裡咬的。開始的時候,枕頭和被子都讓她咬破了。 有一次還差點咬斷自己的手指。”
她沒有再說下去。我看到她的眼圈有些發紅。
早上吃飯的時候,露雪已經能夠自己活動。查房過後,護士又給她掛上了點滴。
“給我看看你的腿!”
她掀開被子,“有什麽好看的?”
我托起她有些充血腫脹的斷腿,看著紗布包扎的部位。“很疼嗎?”
“嗯!”
“現在還很疼嗎?”
“問題主要不是斷口疼,而是覺得小腿和腳疼,非常的疼。如果不是眼看著它,我無法相信它不存在。尤其是晚上,我都睡不著覺。”
“是他們說的幻肢痛嗎?”
“是吧!”她垂下眼皮,“都怨你!”她說,“要不是你刺傷了我的腿,傷了我的運氣,我的腿怎麽會斷?你看斷的正好是你刺傷的地方。”
我真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麽蠻不講理的話來。“那怎麽辦呢?”我問,“我又沒辦法把腿賠給你。要不,我養你一輩子?”
“你養我?”她笑了,“憑什麽啊,我是你什麽人哪?”
“你嫁給我。我就可以養你一輩子了!”我脫口而出。
“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露雪,我愛你!”我終於說出這三個字,不由得心怦怦直跳。
“小弟……”她看著我,半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不行!我是個殘廢。你知道跟一個殘疾人過一輩子意味著什麽嗎?”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