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雪默默地看著輸液管半天,沒有和我說一句話。弄得我十分地氣餒。
“陪我上廁所。”她突然說。
“啊?”
“我自己拿不了輸液瓶。”
我反應過來,急忙拿過來拐杖,“要穿褲子嗎?”我問。
“不穿了。就這麽幾步路。怪麻煩的。”她說。
我扶著她站起,又從掛架上摘下輸液瓶。她的病號服垂下來,蓋住了內褲,看起來頗為情色。
走到女衛生間旁邊,我頗感猶豫。
“進去啊!”她說,“你沒進過女廁所?”
“我哪裡進過?”
“那你在N城,還有在競技學校。你不上廁所的嗎?”
“我隻上自己房間裡的。”
“哦!還真是純潔呢。”她說著,頗有挖苦的意味。
“姐姐,你的病房裡怎麽沒有廁所啊?”
“我的級別不夠。”她回答,“進去吧!沒事的。醫院裡講究不了那麽多。這裡的廁所都不知道讓多少個陪護的男人用過了。”
我和露雪一起擠進一個窄小的隔間,把輸液瓶掛在裡面的掛架上。這時露雪說:“幫我褪一下內褲唄……不過非禮勿視哦,也不許趁機揩油。”
“姐姐,你這要求也太苛刻了吧!我幫你脫內褲,又不許看。我起碼得碰到你的腰和腿吧!”
“那好吧!隻許碰兩邊,不許碰中間。”
我聽到“嘩嘩”的小便聲。“對不起啊!小弟。”她說,“平時我都是打完點滴才上廁所的。今天有點憋不住。”
回去之後,我翻看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講了一堆網絡笑話,弄得她忍俊不禁。眼看輸液結束,她又要去方便。
“要我陪你去嗎?”我問。
“這次不用了!”說完,她手拄雙拐,獨自一人走出病房。我有些不放心,跟著她走到衛生間的外面。
“你怎麽也跟來了,沒事的。”
我靠著衛生間外面的牆,直到她從裡邊出來。
她來到我面前,“既然出來了,就抱我回去吧!”
我抱起她。這一次比昨天熟練多了。露雪也特別配合。“姐姐,你怎麽這麽輕啊?”
“瘦的唄!好不容易撿條命,能胖得起來麽?”
回到病房,我把她放到床邊,接下她手中的拐杖。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腿,“唉,以後再也不能穿裙子和短褲了!”她輕聲歎息。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深深的傷感。
“那你可以在家穿哪!”
“在家穿?”她笑了,輕聲問,“給誰看哪?”
“給我看啊!”
“你真拿我當你的老婆了嗎?再說,一條半截的殘腿,有什麽好看的呢?”
“姐姐的腿盡管斷了,可是依然很美。我喜歡看。”
我看著窗台上已經空了的花瓶,“姐姐,你對花粉不過敏吧?”
“不啊!你要送我花嗎?”
我買了一大束玫瑰,放在了她的窗前。她只是看著,沒說一句話。
這天晚上,露雪沒有趕我走。
“姐姐,你還不睡嗎?”
“你先睡吧!”她說,自己則在看一本厚厚的書。“如果我先睡的話,你就沒法睡了。”
“你看的什麽書?”
“我導師的著作。”她給我看書的封面。書名很長,我即看不懂,也沒記住。但是作者的名字我卻是知道的,他在我們專業內如雷貫耳。
“夏院士是你的導師?他不是國科大的麽?”
“是呀!我考了他的博士生。
”她說,自豪的表情溢於言表。 “哎呀!”我奉承道,“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姐姐,我對您的敬仰真是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她笑起來,“你怎麽那麽貧哪?”
“院士知道你受傷了嗎?”
“知道。這本書是他剛剛寄給我的。他說,他的好多學生都說他這本書有治病的奇效。不管你是失眠、牙痛還是身體哪痛,看它都可以緩解,不過頭痛除外。”
“那好使嗎?”
“什麽啊?這無非是說他這本書生澀難懂的意思。不過我看還可以。”
半夜我果然被輕微的呻吟聲吵醒。我來到她的床邊。皎潔的月光下,她蹙眉的表情楚楚可憐。我輕輕撫摸她光滑細膩的肩膀。她漸漸安靜下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早上她問我:“昨晚睡夠了麽?昨晚你是不是在我床邊坐了半天。”
“我睡夠了!你呢?”
“我從來沒有像昨天睡得那麽香過。”
“那我多陪你幾天好不好?”
“不好。”她說,“我知道你是請假出來的。如果因為陪我耽誤你的課程,我會歉疚的。”
這時護士來抽血、化驗、例行檢查。
後面的一天裡的多數時間她都在一個人靜靜地看書。我則在一旁默默陪她。氣氛比較沉悶。我總覺得她在故意冷淡我。
第三天早上我臨走之前,她拉住我的手,“懷雨,前天你對我說的話,我認真考慮過了。”
我望著她,心裡忐忑不安。
“但是我仍舊無法認真對待你的表白。”
“姐姐,我。”
“你先不要著急說話。我承認,你陪我這幾天裡我非常開心。但這不意味著我們就可以天長地久。這幾天你一定感覺得到,照顧一個殘疾人是很累的。你畢竟還不到二十歲。我不相信那是你深思熟慮之下的決定。”
“那姐姐,你等我。到你認為我成熟為止。”
“我不會等你。你也不要等我,趕緊回去找一個跟你年齡相當的正常女孩。我不想我們成為彼此心靈的羈絆。”
“可是姐姐,你總要找人結婚的。”
“我不一定非得結婚啊!我相信我一個人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我不希望你在孤獨中終老一生!”我說著,差點哭出來。
“可是這不能成為我拖累你一輩子的理由啊!”她的眼睛也濕了,淚水在眼圈裡打轉。
我離開的時候,露雪的輸液還沒有結束。晚上,我已經飛回了家,安靜地躺到自己床上,再也聽不到露雪痛苦的呻吟聲。
第二天,我去找馮主任銷假。
“懷雨,情況怎麽樣?”他問。
“我女朋友,她沒有死。搶救過來了。”
“那有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
“她的右腿斷了。高位截肢。”
他看著我,沉吟半晌,“那你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