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確實神奇……”
當聽到越小四再一次叨咕這幾個字的時候,越千秋終於忍無可忍,轉身怒喝道:“你有完沒完?信不信我讓你以後出不了門?”
“老婆孩子熱炕頭,我走的路比你過的橋還多,哪都不想去了,日後在家裡呆著正好!”越小四滿不在乎地把頭一揚,心裡卻想到之前在他死乞白賴的要求之下,再加上皇帝雖說竭力按捺好奇和疑問,可畢竟對那件事免不了關切,越千秋到底是沒能逃脫被人圍觀的命運。
那會兒在越千秋的後背被熱水和冷水反覆兩次刺激之後。那個猙獰的血狼圖樣入眼時,就連他在北燕見過各種各樣的紋身,也不禁嚇了一跳。當然,最初的驚異過了之後,眼下回到了留守府西面皇帝特意留給越老太爺的屋子,他就故態複萌了。
就在越小四沒事故意撩撥越千秋玩,激起越千秋的強烈反擊時,旁邊卻傳來了越老太爺那不鹹不淡的聲音:“小四,你別隻盯著千秋,你在北燕呆了那麽多年,冒充的還是蕭姓貴胄,你那身上是不是也早就多了這麽一樣東西?是青狼白狼,還是青龍白虎,給我說清楚了!”
越小四沒想到老爹突然問這個,一時就有些支支吾吾的。然而,老爺子那犀利如同鷹隼的目光卻根本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眼看左顧右盼卻躲不過,只能把心一橫道:“我也沒辦法,好容易有個混進上京城的機會,我當然得試一試,否則在那當個草頭王算怎麽回事?”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越老太爺沒好氣地砰然一聲重重拍了扶手,隨後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千秋後背多了那紋身的時候,他還太小,什麽都不知道,你可是甘心情願的!我也沒有不講道理地讓你把東西給去除掉,但你至少得給我這個爹看看!”
說完這話,越老太爺就衝眉開眼笑的越千秋擠了擠眼睛:“千秋,剛剛他怎麽圍觀你的,現在咱們也好好圍觀他身上的那玩意,好好品頭論足!”
“好嘞!還是爺爺您想得周到!”越千秋一面說,一面一個閃身擋在了門前,正好截斷了越小四的退路,見人氣惱得一塌糊塗,他才抱著雙手譏笑道,“剛剛你像耍猴似的圍著我團團轉,怎麽,現在輪到你了就想溜?爺爺都說了,讓你趕緊脫!”
“脫什麽脫,老子那東西可不像你那玩意似的,又大又逼真,還得脫衣服……我冒名頂替的那個蕭長珙,也就是個走了狗屎運,祖上和燕帝訂下過婚約的幸運小子,整個族裡都衰落沒人了,紋身自然也就是隨隨便便弄一個湊數!”
越小四憤憤然地瞪了越千秋一眼,隨即一把撩起頭髮,露出了脖子後頭的一小塊東西。粗粗一看仿佛是如同胎記似的青印,而越千秋湊上前一看,這才發現那赫然是一頭憨態可掬的熊,一時不禁笑得前仰後合。
“爺爺,是一頭小熊……”
“什麽不好紋,你給我弄一頭熊!沒聽說過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的說法嗎?”越老太爺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三兩步搶上前,揪著越小四的衣領仔仔細細端詳了好一陣子他脖子後頭的那玩意,胡子都氣得直顫抖,“你小子哪怕是紋一條青龍,也比這玩意強!”
“老頭子你說得容易!死了的那個蕭長珙身上就是這麽一個,我要敢亂來一氣,被揭穿了怎麽辦?要不是我正好找到當初給那個倒霉蛋紋身的家夥,我還弄不出這麽一個一模一樣的玩意。就算這樣,後來混進上京,娶了平安,我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越千秋這會兒已經退到門邊當起了看熱鬧的閑人。可他面上掛著笑容,心裡卻知道,爺爺也好,越小四也罷,眼下的這一番對話不過是為了消解他心裡可能有的怨氣,又或者說,讓外人看看越家人對之前徹底大白的所謂真相絲毫不以為意的態度。
現在這會兒,還不知道皇帝是個什麽心情呢!
皇帝這會兒確實心情複雜。換成別的天子,此時此刻恐怕已經動了一千個一萬個殺人滅口的念頭,他那殺意卻談不上濃重,頂多只是最初羞怒之下有那麽一瞬間失態,此時更多的是一種五味雜陳。所以,在看到懵懂不知情的小胖子進來時,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父皇,您找我?”
小胖子今天早上迎了越老太爺入城,下午又和梁乾一塊出去接見官紳了,此時臨近晚上,他饑腸轆轆還沒來得及吃飯,就被皇帝叫了過來,除卻疑惑,他還隱約有點惶恐。因為敏感的他覺得,父皇此時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態度也有點那麽不同。
“過來吧。”衝著小胖子招了招手,等人連忙快步近前之後,皇帝拉了他在一旁坐下,見人坐姿端端正正,再也沒有兒時那般理所當然趾高氣昂的模樣,他一方面感慨昔日那個頑劣小子長大了,可另一方面卻也不禁哀憐這個兒子的身世。
越老太爺說的話,他差不多信了七八分,還有兩三分也並不完全是懷疑,而是揮之不去的悵惘。他是真的很欣賞蕭樂樂,哪怕她論容貌其實比不上后宮美人,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自信光輝,那種談笑天下大事的風情,卻是他幾乎沒有在別的女人身上瞧見過的。
就連自己心目中唯一與其有點相像的妹妹東陽長公主李建真,如今他才知道,恰原來也是與蕭樂樂有過一段來往之後,方才振作精神做出的改變。畢竟,哪怕昔日救過自己和太后,可他母后素來防范一切,東陽長公主又並非親生,哪裡就可能因為一次救命之恩而真正器重?
如果是那樣,駙馬就不會因為有志難伸,甚至被人排擠,因此鬱鬱而終。
沒想到,李易銘就算是他的血脈,到底和那個女人沒有任何關系……
想到這裡,皇帝眼神複又清明,繼而對小胖子微微點了點頭道:“四郎,你這段日子做得不錯,大名府中士紳軍民,全都稱頌太子賢明,這是個好兆頭。北燕已經大亂,接下來我國便是步步為營,一面舉傾國之力練兵囤糧,一面是利用之前的布置擾亂北燕後方。”
“說到底,大名府作為陪都,會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
聽到這裡,別說小胖子素來花花腸子很多,就算他再愚鈍,也已經聽出了父皇的言下之意。因此,他想都不想便立刻起身退後一步下拜,朗聲說道:“兒臣願意坐鎮大名府!”
與其回到金陵之後,要端著笑臉和那些難纏的老大人們周旋,他還不如留在大名府,好好學一學政務和軍務,順便以這個為根基,改變自己從前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留下的壞形象!嗯,父皇如此器重他,他一定不能辜負父皇的期望才是……
“很好。”皇帝滿意地一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但你還是得先跟著朕回一趟金陵。你老大不小了,總得先成婚才行。”
此話一出,小胖子頓時大驚失色,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道:“父……父皇,兒……兒臣還沒……沒想過……”他那不聽使喚的舌頭突然恢復了功能,竟是不經大腦迸出了非常利索的八個字:“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哈哈哈哈!”皇帝笑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隨即突然一把將小胖子拉了過來,在他的頭上使勁拍了一下,“當年霍去病有沒有正夫人確實不可考,可人家好歹留下了一個兒子!可就算這樣,他也死得太早了,難不成你想詛咒自己早死?”
“不不不……”小胖子頓時嚇得臉都白了,很沒出息地連連搖頭道,“我不想死,絕對不想死,父皇,我只是……只是沒做好心理準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朕已經吃過苦頭,這次不想再讓你重蹈覆轍。朕給你列了一些人選,大概有十個八個吧。朕讓武德司給你製造一點機會,你自己去試著挨個接觸一下,自己挑一挑性格和你最合得來的太子妃。”
見小胖子一下子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皇帝卻伸出了三根手指頭:“但時間不多,就三個月,三個月裡你要是不能在朕給你準備的人選中挑出滿意的人來,朕就不得不亂點鴛鴦譜了,到那時候,你可別後悔!”
“多謝父皇,多謝父皇!”小胖子壓根沒去想在皇帝名單之外挑人的可能性他很清楚,那名單絕對不是平白無故列出來的,一定是父皇想方設法仔仔細細考察過的,那些外面看著風光無限好,實則卻心思太多甚至性情狠毒的女子,絕對過不了父皇這一關。
如果不是因為父皇一直對前後兩位皇后耿耿於懷,怎會對他的終身大事如此寬容?
見小胖子輕易就接受了自己的條件,皇帝自然頗為滿意,可下一刻,小胖子就小心翼翼提出了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要求:“父皇,兒臣可以拉上千秋吧?他這人鬼靈精,說不定能從人身上看出一點別的東西來……”
“你高興就好……”皇帝模棱兩可地說了一句,見小胖子再次喜不自勝,他不得不說出了一句很打擊人的話,“你就不怕千秋把你心儀的姑娘給搶走了?”
“絕對不可能!”小胖子不假思索地抬了抬下巴,“千秋那性子和表哥是一樣的,絕對不會找那些柔柔弱弱的名門千金,鐵定要找表嫂那樣的巾幗英雄,好馬配好鞍嘛!”
“你這什麽比方!”明知道小胖子所說的這種可能性確實最大,可笑罵一句後,皇帝卻忍不住再次潑了一盆涼水,“可你想想他老爹,明明也算是一世英雄,可娶回來的卻是一等一的金枝玉葉。要說柔弱,只怕金陵城裡任何一個官宦千金,都沒平安公主那麽柔弱!”
雖說如今已經知道,金陵城越家的那位越四太太不是父皇的女兒,也就是說不是自己的姐姐,而是北燕平安公主,可小胖子到底對北燕那位平安公主沒有太多的了解,此時不禁撓了撓頭,隨即再回憶之前幾次見面,他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挺柔弱的但更加溫柔!
可是,他仍然非常自信地搖了搖頭:“千秋和他老爹不一樣……要真是想娶個名門千金,他在金陵城有的是機會,可他大多數時間都只和武英館的小夥伴們在一起。夏蟲不可語冰,道不同不相為謀,他要找的是相伴一生的知己,不是賢妻良母,我不會看錯他的!”
“呵。”皇帝再次笑了,隨即讚許地微微頷首道,“能夠認準一個人,能夠信賴一個人,很不容易,四郎你這才是真正長進了。好,一切就依你。”
他剛說到這,外間就傳來了陳五兩的聲音:“皇上,金陵飛鴿傳書,是晉王府的消息。”
晉王府有什麽消息需要飛鴿傳書?
小胖子先是覺得有點發懵,等看到自家父皇唇角的淡淡笑意,他方才猛然想起,那次自己和越千秋一同去探望蕭敬先時,越千秋為了替他打抱不平,於是隨口說出了一個讓蕭敬先方寸大亂的消息越千秋竟敢胡謅蕭敬先的側室裴寶兒懷孕了!
他忍不住偷瞥了一眼皇帝,見父皇沒回答,他就躡手躡腳來到門邊,直接打開了門。見陳五兩似乎有些意外,他就賠笑道:“這麽大的事,陳公公就別耽擱了,快進來稟報給父皇知曉!”
“朕看是你想知道吧?”皇帝有些好笑,見小胖子死活把陳五兩拉進來之後,還連忙關上了門,他就衝著疾走過來的陳五兩努了努嘴,“直接說吧,四郎比朕都還要著急。”
“是。”陳五兩先把那一張薄如蟬翼的紙雙手呈了上去, 這才苦笑道,“九公子到底沒有鐵口直斷的本領,那位裴夫人月事都是正常的。”
“呵,朕就知道!朕出發的時候你們都走了快三個月,那會兒都沒聽到晉王府來報喜,怎麽會這麽巧!”
皇帝對裴寶兒雖說不了解,卻仍然自信能摸準有那種出身和經歷女子的性格。蕭敬先一走就是這麽久,如果裴寶兒發現有身孕卻不及時稟報,天知道日後會不會被認為是與他人有染?對於好不容易才擺脫裴氏這個牢籠的裴寶兒來說,那是她根本就賭不起的。
他輕輕揪了揪自己的胡子,泰然自若地說:“既然信口開河的是千秋,那麽他就必須對結果負責。陳五兩,你去告訴他,這件事,還有蕭敬先身上可能有的東西,朕都交給他了!”
小胖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陳五兩躬身答應後快步離去,正想小心翼翼打探一下,可隨之就發現皇帝突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隨即問出了一個他更加莫名其妙的問題。
“四郎,聽說當初你曾經在晉王府留宿了一個晚上,次日晨間還曾經和千秋共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