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這一天,在神弓門叛逃,各種消息沸沸揚揚之際,之前被拖延了好一陣子的《武英館辦學可行性報告》,終於得到了政事堂和皇帝的批複。
相對於政事堂那長篇大論的意見,皇帝的批複只有簡簡單單一個字,可。
而該出錢的戶部尚書李長洪卻哭窮,最後不情不願,遲遲疑疑地撥出了首年費用一千貫錢。這也讓不少看笑話的官員拍手稱快,更有不少人歡欣鼓舞地認為,這標志著李長洪看到越老太爺可能會罷相,於是索性與其翻臉。這下子,在年三十這天,李家說客盈門。
至於對國子監以及下屬學堂都有管轄權的禮部老尚書,則是一言不發,仿佛是默許。明眼人全都知道,這所謂的默許,不過是因為皇帝的偏袒而捏著鼻子閉著眼睛忍了下來。
而頂替了委委屈屈去國子學的周大康沒幾天,如今仍算得上新官上任的國子監祭酒吳雲吳大人,倒是撥冗親切接見了史上最年輕的學官,武英館館長越千秋。
他對於武英館要招什麽學生那是一個字都沒過問,只是著重強調了師資問題,言下之意只有一個,如今國子監下轄各學堂全都正在籌辦,學官和老師一個都抽不出來。
不但如此,之前信心滿滿四處拉師資的小夥伴們,在年三十這天中午應越千秋邀請群集在長公主府時,也都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向他們的老大訴苦。
“大師兄,人家說要參加後年的科舉,不敢得罪朝中那些可能會成為他座師的老大人!”
“越九哥,那家夥說什麽過年了要回鄉,我看就是推脫!”
“我們請的還是沒什麽名氣的讀書人,那些有名氣的一個個更是眼睛長在頭頂上!”
“你們這還不叫氣人,我明明已經快請來的先生,一聽到文華館也要辦,立馬改主意捧那邊的臭腳去了!”
面對一群七嘴八舌,忿忿不平的小夥伴們,越千秋伸手壓了壓,隨即一本正經地說:“大家的苦處我都知道了。現如今人家正因為神弓門叛逃的事揪著爺爺不放,當然會在武英館上給我們使絆子。學生問題,我已經解決了一大半,可沒有老師確實不行。所以,我想請大家幫我個忙。”
見周霽月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他就輕咳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來,舉重若輕地拍在桌子上。
當一個個腦袋全都湊過來看時,他才笑眯眯地說:“現在是過年,各種宴飲聚會是最平常的事。我想在五天之內讓這首詩唱遍金陵城的酒肆飯莊,青樓楚館,大家可能做到?”
戴展寧頓時流露出了深思之色,抬頭想發問時,正好看到朱鵬俊也直起身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最終同時保持了沉默。
可其他人就不像他們這般腦袋活絡,心思細膩了,仔仔細細讀了兩遍,白不凡就忍不住嚷嚷道:“這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實在是太有氣勢了,天底下誰能寫出如此好詩?”
“這首《夢遊天姥吟留別》實在是……”劉方圓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說道,“道盡了鬱鬱不得志的忿然,這種事傳揚開去不會出問題吧?”
一眾人中,劉方圓是素來最衝動的,他都這麽說,別人就更加擔心了。最終,還是戴展寧開口說道:“大師兄,這首詩確實是佳作中的佳作,想要一時傳唱並不難,可這是誰寫的?”
“那當然是……秘密!”面對瞬間一片失望的歎聲,越千秋便抱手說道,“放心,我是誰?怎麽會被人鑽空子?這詩宣揚出去,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
“先把聲勢造起來,吊著大眾的胃口,讓大家去自己議論,猜度,尋找,這才叫炒作,一開始就說是誰寫的,那不是就沒有效果了?所以,你們先商量商量,在五天之內把那首《夢遊天姥吟留別》推廣出去,但有一點,絕不能暴露你們在後頭推波助瀾!”
炒作這個詞,這年頭自然沒有,可眾人早就習慣了從越千秋嘴裡不時蹦出來的新鮮名詞,一時間壓根沒去注意這個。
“好嘞,就看我們的吧!”白不凡如今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剛加入不久的小圈子了。不說別的,大家性情相投,愛好武藝,沒那麽多狗屁倒灶的勾心鬥角,最重要的是還能經常參與到各種好玩的事情裡,還有小夥伴能不時切磋,這比在家裡只能獨自悶頭練槍快活多了!
而趁著十幾個少年正在熱火朝天地議論,怎麽把這幾首詩在五天之內傳遍全城,越千秋看到周霽月不動聲色攛掇了兩個徒弟和兩個師弟也去湊熱鬧討論,自己卻悄無聲息退席,他眼珠子一轉,就也偷偷閃人跟了過去。
果然,才一出後門,他就看見這位身量頎長的周宗主正背手站在那兒,分明是料定了他會跟出來。他裝作沒發現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乾咳一聲道:“我差點忘了,你對這些詩詞歌賦之類的不感興趣。”
“誰說我不感興趣?怎麽,你覺得我當年大字不識一個,現在還是胸無點墨?”
周霽月見越千秋頓時訕訕的,她就伸出了三根手指頭:“我不但感興趣,還大膽猜了猜,這三首詩是誰寫的。第一種可能,老太爺招攬到了一位真正才華橫溢的高士,打算回頭把人放到你的武英館,一來為那個好容易招攬到的人才打名氣,二來也顯出老太爺慧眼識英才。”
越千秋笑著聳了聳肩:“我倒很想點頭,只可惜,你猜錯啦。”
對於自己一上來就失利,周霽月卻並不氣餒,屈下了一根手指,隻留下了兩根:“我也覺得,這可能性不大。老太爺要舉薦人,直接把這首詩送到皇上面前就行了。至於第二種可能,那就是老太爺不知道今天的事。這詩是你招攬到的人寫的。”
越千秋乾咳道,“你猜對了一半,這事情爺爺不知道,但我可沒那本事招攬人。你瞧瞧朝中那些老大人們,一個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我往來的都是什麽人?大多數讀書人絕對不會搭理我,有哪個眼瞎耳聾的能答應我的招攬!”
周霽月眯了眯眼睛,這才屈下中指,隻留下了最後一根食指:“第三種可能嘛……你忘了昨天在我面前吟的那四句詩?再加上剛剛這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雖說有些荒誕,可我還是想問,你剛剛拿出去給他們的四首詩,不是你寫的吧?”
“呵呵……呵呵呵呵……你真會猜,真敢猜!”越千秋非常誇張地哈哈大笑,等笑過之後,看著這位從前到現在一直都非常可靠的小夥伴壓根沒有半點笑意,他直截了當地說,“很遺憾地告訴你,猜,錯,了!這詩可不是我寫的。我要有這本事,直接去考狀元得了”
他上前兩步和周霽月並肩,這才懶洋洋地說:“如今這些讀書人,不論世家寒門,書香門第,一個個眼高於頂,還全都喜歡黨同伐異,既然如此,那我就丟出這首詩投石問路。你相信不相信,這東西能吹皺一池春水??”
“不相信!”周霽月見越千秋瞬間拉長了臉,她默默念著吹皺一池春水六個字,最終莞爾一笑道,“逗你玩的!你越九公子說出口的事,那一次沒能做到?你既然有這樣的把握,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直到兩人離開重新回席也沒有想到,就在一牆之隔的牆根底下,一直都有人貓著。
確認人走了,一直都在和蘇十柒悄悄打手勢的嚴詡便冷哼一聲道:“真是年紀越大就越不可愛,什麽事都瞞著我這個師父。連大年夜跑到這吃頓飯,都要說什麽年輕人的聚會,我最好別摻和,自己卻在這和人說悄悄話……這小混蛋還嫌我老!十柒,你回頭得好好教訓他!”
“你自己慣出來的徒弟,怪我咯?”蘇十柒沒好氣地橫了丈夫一眼,這才轉身往回走,“你有功夫在這聽壁角和千秋鬥氣,你這個師父還不如好好努力,別回頭做的事情還及不上千秋。”
嚴詡的表情頓時凍結在了臉上,隨即拚命轉動起了腦子。
不負責任的夫妻倆全都忘記了,今天是大年夜,他們那一對兒子還丟在越府沒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