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間亭外院與內宛以小河隔開,謝薑所居的木屋斜對河上木橋。過木橋往西則另有四五所小院兒。
院子裡住的均是丫頭仆婦。
驕陽從最西的小院裡出來,四下一瞅,快步去推隔壁院門。
韓嬤嬤拿了棉衣正往繩上晾,聽見門響便回頭去看。
“哎呀!嬤嬤怎麽起身了?我來晾,嬤嬤快屋裡歇息罷。”驕陽快步過去,伸了手去拿棉衣。
韓嬤嬤兩眼自她臉上掃了幾掃,松了手歎氣:“老了,胳膊抬不起來……。”說了半截兒,猛然想起來似問:“你方才出去了?”
驕陽手勢一頓,轉瞬“撲樸”拍拍棉衣,這才轉身看了韓嬤嬤道:“我聽隔壁阿蓉說,自上回墜崖,夫人總是怏怏弱弱,便有些擔心。”
甚麽擔心?是高興才對。
韓嬤嬤暗自冷笑,隻面兒上也是一臉擔憂地歎氣:“唉!夫人受了驚嚇,想是要多將養些時日。”
見韓嬤嬤順著話音下來,驕陽垂瞼掩住喜色,再抬眼時,便又是一付憂心忡忡:“現下寒塘暮雨兩人在穎河,新月又不知道去了何處,夫人身邊只有北鬥服侍……。”說著話,抬手攙了韓嬤嬤進屋。
說來說去不還是想去夫人身邊?
也罷!
韓嬤嬤計較停當,便腳下一頓,蹙額道:“真真老糊塗……夫人不分配活計,便是仍當你我是她身邊人。”
自兩人回來浮雲山,謝薑隻說讓兩人在小院裡歇息幾天,確實沒有給兩人安排甚麽差使。
韓嬤嬤跟了謝薑幾年,總也摸透了主子的性子。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就算沒有十分,總也有八九分準。
驕陽臉露出幾分喜色:“聽嬤嬤這樣一說,夫人怕真是這種意思。”說著話,兩眼兜兜一轉,落在嬤嬤老臉上。
能叫你從面兒上看出來心裡怎麽想,不是白在後宅廝混幾十年嘛!
韓嬤嬤垂下眼皮,片刻,眼瞼一抬,蹙眉看了她道:“打水洗漱,你我去見一見夫人。”
*****
從後宛回來,九公子便在廳裡練字。練了四五張,正感漸入佳境,門外有仆婦低聲道:“奴婢阿芰求見公子。”
依照禮法,若非主人相招,低賤仆婦便不能自行請見。現下阿芰求見,九公子卻沒有半點詫異不悅,淡聲道:“進來。”
“是。”門外窸索響了,約是阿芰施禮。響聲一止,阿芰隨之掀簾子進了屋內。
阿芰在門口一頓,抬眼見九公子站在桌前,一手攏著袖口,一手拿了筆寫字,便又垂下眼瞼施禮。
九公子眉間淡淡,手下筆勢不停,隻問:“何事?”
阿芰上前走了幾步,直待離上首案桌近了些,這才低下頭道:“啟稟公子,方才那兩人去見了夫人。”說著,抬手指指後宛。
其實她指也是多余,九公子兩眼隻向下看了手書,頭也不抬:“近幾天她可有異常?”
阿芰便又低眉垂瞼,輕聲道:“昨日酉時中刻,她去照水林埋下了此物,請公子過目。”說著,從袖袋裡掏出來青布小包,雙手捧了送上。
埋了東西?九公子眉鋒一皺一展,接過布包來,待一層層打開,但見內裡包了枝玉簪。
爍爍光線下,簪身通透明潤,顯見絕非凡品。
九公子看了神色一凝,隻眯眸子思忖片刻,驀地一勾唇角:“想不到……。”說了半句一拖長腔,便又似讚似諷道:“倒是好本事。”
阿芰聽他語氣不對,不由抬頭覷了眼簪子,覷過不由一怔,失聲道:“這個……是王宮裡的……。”
“不錯。”九公子眸中譏誚之色愈濃,
抬手將布帕遞過去,淡淡吩咐道“仍埋回原處。”阿芰雙手接了過來,待小心又掖進衣襟,方覷了眼九公子。
九公子眉眼不抬,又拿起筆來,阿芰便施禮道:“奴婢告退。”輕步退了出去。
棉簾兒一掀一蕩,複又垂落下來。
九公子在紙上寫下一個“妃”字,待最後收了筆,這才眸中一冷。
遠山上石階時,正遇上阿芰掀簾子出來。
這不是後宛做粗活的那個……怎麽跑這裡來了?遠山不由狐疑般多看她兩眼。
阿芰只顧沿著迥廊匆匆離去。
遠山便撓撓頭進屋。
冷風吹的紙張掀了開來,九公子這才抬眼,遠山忙上前輯禮:“稟報公子,陳元膺進了新都王宮。”
進了王宮,此刻想必也見了封王。
再往下……便會想盡一切手段來浮雲山。
九公子唇角略彎,冷冷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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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恍過了三天,這天上午晌,謝薑去看過蕭儀便回了內宛。
進廳裡剛坐下,東城匆匆上了迥廊。這人到了廊下,掃眼見兩個小丫頭垂手站在簾外,便問:“夫人可在廳裡?”
兩個小丫頭對了個眼色,挨近廳門那個小聲道:“夫人方才回來,要通傳麽?”
兩人一問一答,謝薑早聽見了。
約是陳大醫私下裡同九公子遞了什麽話,近幾天九公子除了與謝薑下下棋,間或再陪她去客院看蕭儀,便隻叮囑她莫要勞神費心。
這會兒東城過來……謝薑眉尖兒一蹙,細聲道:“進來回話。 ”
“是,夫人。”東城掀簾子進了廳,轉眼看見謝薑坐在上首啜茶,便上前走了幾步,躬身揖禮道:“仆見過夫人,夫人大安。”
謝薑放下抔子,看了他問:“甚麽事?”
東城恭恭敬敬道:“方才新都來內侍傳詔,言小陳候素聞浮雲山梅花冠絕天下,下午晌便會上山賞挴。”
果然來了。以為拿封王做恍子,再套個什麽出使身份就萬事大吉了?
謝薑心裡暗自冷笑,嘴上卻問:“內侍可言由誰陪同?”
東城躬身道:“由上大夫安世昌陪同。”
安世昌麽?當初四王女想嫁九公子,曾利用安家兩個嫡子在夜瀾聽雨湖設局,結果反倒安家兩個嫡子溺斃湖中。
當初雖然是四王女的錯,但究其拫本,亦是老封王要對付各大氏族,借了四王女之手。
現下小封王登位,亦對各大氏族防之又防。
安家對小封王會死心塌地麽?
再者……小封王以為交好陳候便可免兵戎之禍,隻免得免不得,安家人亦是心裡有數罷。
思量了這些,謝薑細聲問:“安遠可來了?”
既然過來稟報,陳元膺由誰陪同,隨行者又有幾人,並這幾人又是甚麽身份,東城早查的一清二楚。
東城躬身道:“是,安郎君亦在隨行之列。”
安遠來了便好,謝薑蹙眉想了想,細聲吩咐:“他不慣與人相處,依我猜說不定會抄小路上山……你去小路等他。”
東城沉聲應了是,應罷,覷了謝薑又揣起杯子啜茶,這漢子方躬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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