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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為局》第3章 先有風
  她說,“要一張最近的去海城的車票。”  凌晨一點,火車站售票大廳裡依舊是人山人海。這裡擠滿了南來北往的旅人們,她隻是其中一個陌生人。

  但此行,她不是離開,是踏上了歸途。

  從北城到M國最快的路線無疑是坐飛機先到騰衝,再從騰衝經由口岸去到M國。

  目的地是M國,但是在這之前,她要先去海城找一個人。

  她出示身份證給售票小姐看,這是由特殊材質和技術處理過的證件,以證明她虛設的“身份”。

  身份證上的名字,是程伊人。除了這個名字,其他信息實際上都並不存在。

  這個名字的構成,在M國當地,是一個不合乎情理的存在。為她取下這個名字的人,是她的叔父。

  “為什麽我要叫這樣一個名字?”她問叔父。

  “因為首先,你要把自己當成這樣一個人,才能通達自如地完成那些事。”他回答。

  叔父曾經是她的精神偶像。

  小時候,她總是見不到父親,取代這一角色教她成長的,是叔父。教她騎馬,教她游泳,教她識別那些相似豔麗的花朵和形態各異的植物。帶她去上鋼琴課,上繪畫課,帶她去拔第一顆蟲牙,帶她去買蕾絲長裙穿去吃西餐……

  “開往海城的火車即將到站,請排好隊檢票候車。”大廳裡的廣播打斷了她的回憶,眼前隻有混影的照明燈,和相似的陌生人。

  是要離開了嗎。

  是要離開了,這個她一度當作終點的地方,到頭來也隻是宿命裡的驛站。停下來,歇歇腳,睡一覺,做了場好夢,可是不管多麽不願意醒來,哪怕流了淚,隻要天光大亮,就應該立刻明白,該起來了。她熱情讚美它,投入迷戀它,想用余生來歌頌它,其實都不過是因為它的美。

  她用力告訴自己,隻是因為它的美。

  可是如果隻是這樣,為什麽當她準備上火車時,心裡有那麽多未說完的話,一遍遍徘徊在喉間,她隻能一次次用力咽下去,直到嗓子和心裡盡是血腥彌漫。

  母親教過她一句中國古詩,“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她忘記說的,何止一兩句舍不得。火車快開了,她望著窗外朦朦朧朧的世界,對著窗戶上的剪影輕聲說,謝謝。

  謝謝你,我的愛人,我的孩子,我被救起的那一半美好。

  火車上,她松弛地靠在軟臥房裡的皮椅上。諾大的房間內隻有她一個人,很好地避開了外面擁擠的乘客群。站票同硬座一樣,是112元,硬臥是235元,軟臥是528元。層層遞漲的價格,劃分出了人對錢的需要程度。

  所以,賺錢才是王道。而生錢的最快途徑,是破格獲取。

  這是在她十二歲時,叔父給她上的第一課。

  那是她第一次單獨去執行任務前,按照集團慣例,她去向叔父辭行。

  當時正值M國的雨季。瓢潑雨水傾倒在亞熱帶的土地上,它們深入土壤,澆灌作物,匯聚淺窪,壯大河溪。

  這是她原本非常熟悉的氣候環境,陰雨連綿,萬物無處藏匿。但是那一天晚上,她忽然很慌。

  雨水貫穿她的意志,最終達到實際的內在傷害力,她從不是勇敢的女孩,推開叔父房門的那一刻,她非常想要認輸。

  “決定出發?”叔父問她。

  “是的。”她回答道。

  良久,叔父歎一口氣,把一直緊繃在書桌前的小女孩拉進懷裡。

  “你不用這麽逼自己的,

”叔父說,“安安靜靜在家裡當你的大小姐,不好麽?外面槍林彈雨,你還小,根本不懂一旦踏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叔父不想看見自己寵了大半輩子的寶貝才這麽年幼就已經變成土埋半截的人……”  她記得,那時他臉上真切悲慟的表情。

  她沒有立即回答,臉被牢牢圈在男人的懷裡,這個姿勢她並不舒服。於是眼睛慢慢轉動,四處觀察這個她早已熟悉的房間。

  眼前的書桌上,一把黑色小手槍很是醒目。

  那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真槍,心裡一凜,不由生懼。

  在那之前的三個月之前,她剛過完自己的十二歲生日。盛大的生日派對上,來得不止M國半數的上層社會人士,正當大家關掉宴會大廳水晶燈等待眾人擁簇的小公主伊人吹蠟燭時,一隊M國軍方人士突兀出現。

  他們朝她鞠躬,朝一旁在她身邊安靜陪伴的母親鞠躬,隨後作出最高級別的致敬禮遇。

  那時她非常疑惑,心裡已隱約有了不敢確認的答案,還沒來得及開口發問,叔父卻已經從前排人群裡走出來,同軍方高級指揮官握手,低聲詢問情況。一旁的母親攬過她,摁著她的頭鞠躬。

  後來她得知的官方消息是,父親在同M國當地的軍火走私方火拚時不幸中彈犧牲。手榴彈,屍首異處,無法證實。

  那三個月她和母親的日子並不好過。父親留下的舊部被新安排打散在各處,從前勢力攻守時結下的仇敵又太多,這個遊戲的規則是隻認帳戶不認人,不容中途退出,否則全盤皆翻。

  但她隻有十二歲,穿得最多的是長裙,拿得最多的是筷子。終於有一次,她在學校剛上了第一節課,父親過去的部下衝進班裡把她拎了出來,厲聲說,“小姐你怎麽還在這個不成器的地方?夫人被當時同將軍火拚的走私方帶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學會推敲計算。 父親的一個舊部,從前隻負責她們母女的生活起居和安全事宜,在這個時候衝進來把母親被劫的事情告訴她,她是沒有了父親,但她父親留給她的外面生意有叔父代為保管,家裡頭還有族長,人身安全還有軍方負責安排的保鏢……他越過這些人來逼她有所為,這會是他一個人的主意嗎?

  當晚,她換下白蕾絲長裙,換上一身背心和緊身長褲走進叔父房中。

  “父親留下的那些生意,我想要開始學習如何經營。”她畢恭畢敬說。

  叔父看著她,神色裡並無驚訝。

  “你隻有十二歲,且之前從沒有接觸過這些。”

  “再難也經不起一點點攻克。”這是從前叔父教過她的話。

  叔父盯她半晌,終於大笑,而後正色問道,“不過我的小女孩,你真的了解你父親辛苦經營的生意嗎?”

  那時她想,無非是出帳進帳,巧買巧賣,說到底都是賺錢的門道。父親的正職是將軍,副職頂多是半個生意人。她的父親,從不是個投機倒把之徒,生意也是正經的買賣。

  於是更加恭敬地說,“請叔父教我。”

  他轉身取下一卷最大的世界地圖,在她面前徐徐展開,上面全是不同顏色記號筆標注出來的全球各地。

  窗外大雨如注,同三個月後她向叔父辭行的那個晚上一樣,嘩嘩啦啦仿佛徹夜響起的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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