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秦鍾所料,他上任內院總管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籌備中秋賞月出遊,此次除了被吏部侍郎點了名的綠柳以外,統共有七位清倌人要出閣去那秦淮河陪恩客們共度良宵。
這是涪陵閣每年的大事,園子內上下幾百口人都被發動起來,枕戈待旦...那日不僅有賞月出遊,閣裡也會擺上宴席,歡騰一整夜。
這大管事肯把這樣的黃金賺錢日交托於秦鍾,確實是十分看重他。
不過據從柔兒那來的小報告,中秋那日,大管事要陪隴國公進宮面聖,這才沒有功夫親自出馬,事業和愛情,大管事毫不猶豫選擇了愛情。
女人啊,真是感性的動物。
秦鍾今日儼然是閣子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倒也是惹了不少風言風語。
有的說這秦秀才仗著自己好看,已經糟蹋了不少清倌人,等中秋那日,恩客們要是發現自己身下的美人兒早已非處子,隻怕這秦秀才可要擔上大禍事。
也有的說,秦秀才被大東家賞識,在閣子裡不會待上太久,很快便會到大東家身邊做事。
知道大東家真實身份的,對秦鍾更是敬而遠之,不知道大東家身份的,也在各自管事的警告下,兢兢業業,職場之上的同事關系危機,秦鍾倒還真沒遇上。
這幾日綠柳不斷的來找秦鍾詢問詳情,自恃已經把禦大小姐與含山公主跟自己捆綁在一起的秦鍾越發無所畏懼,告之綠柳,待她上了花船,接下來的事情便全都在掌握之中。
又拉著綠柳走到角落,把那晚的安排詳細說了番之後,綠柳兒眨了眨眼睛,有些擔心問道:“這不會把那侍郎給嚇死吧?”
“不會,不會。”秦鍾滿不在乎說道,“好歹也是當朝侍郎,正三品的官兒,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肯定不會被嚇死的。”
“古代的等級制度,讓人又愛又恨呀。”
中秋之日不知不覺中已悄然來臨,街上過節的氣氛濃鬱,家家戶戶早早買好各類所需,包好月餅,就等著在外勞作的男人們回來,一家團聚。
在涪陵閣討生活的人們卻沒能有這麽好的運氣,今日是一年間的重中之重,所有人都不敢輕待了,就連大總管走前都再三叮囑秦鍾,如若有什麽棘手的問題,便趕快去尋內院不問世事的兩位老人,他們自然會出面來解決。
秦鍾站在院子前,看著腳步匆匆的丫鬟下人們,手裡抓著把瓜子,一邊磕一邊優哉遊哉的隨意指揮:“那誰,這桌子再往邊上靠靠,四品官兒坐的地方,怎麽能比二品大員靠的更前?”
立馬有小廝告罪,然後開始賣力的搬桌子。
“那個位置留給徐指揮使,這可是大總管臨走前特意交代的,還有....長寧侯的位置離蘭亭侯遠一些,不知道他們兩個的孫子為了個女人差點兒鬧出人命麽?”
秦鍾說得口乾舌燥,把他招進來的李總管眼疾手快,遞上了杯不溫不熱的清茶,諂媚笑道:“那什麽,秦總管.....小的有一事相求,不知您可否答應?”
李總管這人最善察言觀色,誰牛捧誰的臭腳,這些時日沒少因為看在秦鍾的面子上對秦武大開方便之門,就連收菜,都加了幾分價格。
“李總管有什麽事,但說無妨。”秦鍾捧著茶,笑眯眯的說道。
李總管感激的點頭,揉著粗糙的手掌說道:“我那在外當兵的兒子跟著將軍進了京,將軍心善....準了我兒子回家過節,老頭子也是三年未見他了,
實在是想啊。” 秦鍾明白了過來,李總管一向是外院的得力乾將,平時和幾位管事合作把那外院打理的井井有條,中秋這種大日子,李總管當然是要在閣裡待著,但看著李總管佝僂著身子,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滿是希冀,秦鍾不禁心中不忍。
雖說這老頭平時欺軟怕硬,還收了秦武十兩銀子的好處,但終歸最後還是還給了自己。
秦鍾倒也乾脆,拍了拍李總管的肩頭說道:“沒想到李總管的兒子還是為國殺敵的大好男兒,這樣吧....等晚些時候,外院的客人都到了,您就收拾收拾回家過節。”
“多謝請總管,多謝請總管。”
李總管不停道謝,老臉樂開了花,說罷便出了內院,人逢喜事精神爽,秦鍾站在這裡,都能聽見李總管的賣力吆喝。
當然了,都是吆喝別人做事的。
正當院子裡熱熱鬧鬧乾活時,一個穿著粗衣短衫的魁梧漢子從外面走了進來,見著秦鍾之後,快步來到他身邊,附耳說道:“小姐已經收到了你的通知,小姐說了....等她從宮中赴宴歸來,便去秦淮河與你碰面。”
說著,這魁梧漢子綠豆般兒的雙眼便直愣愣的看向秦鍾,語氣古怪:“小姐還說了,你要是敢遲到,她就弄死你。”
這魁梧漢子就是當初在街上揍了秦鍾一拳的男人,是禦瓏淇的貼身侍衛,當年跟著隴國公殺過無數蠻子的軍中好漢。
這幾日秦鍾與禦瓏淇之間的溝通全都由他轉達。
他可不知道秦鍾和禦瓏淇今晚要去作甚,不禁心中想歪,看著秦鍾誠懇說道:“秦秀才,你長得俊俏,討姑娘歡喜我是知道的,可你別不是要拉著我家小姐私奔吧?”
說著,這糙漢子便擼起袖子惡狠狠地威道:“我家小姐乃國公府千金,將來的夫婿不說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得是金榜題名的狀元郎,你要是敢對她打什麽主意,我先弄死你!”
秦鍾算是發現了,隴國公府的這幫老少爺們,可能是因為全家就禦瓏淇這麽一個獨苗苗,這幫子侍衛又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對於他們來說,無論禦瓏淇多麽刁蠻任性,都隻有可愛兩個字能夠形容禦大小姐。
秦鍾趕忙離這糙漢遠了些:“我說大哥,你家小姐可非常人能夠駕馭,我這小身板可吃不消,在下還想多活幾年呢。”
“那還差不多。”
糙漢冷哼一聲:“雖不知你要帶我家小姐去作甚,到時候我們哥幾個會在河畔候著,你要是敢有不軌舉動.....呵呵。”
秦鍾從糙漢的話語之中感受到了濃濃的殺氣,打了個哆嗦後,便急忙送客。
送走糙漢,秦鍾負手回到了屋內,看著滿堂正在做準備的小廝丫鬟,心想這禦瓏淇對綠柳的事情也真夠上心的,這晚上還要去宮裡赴宴,出來就要去行俠仗義,不愧是隴國公的女兒,一心為民呀。
要說這宮內大宴,倒不像別國那般文武百官在今日皆要進宮面聖,當今聖上后宮之中隻有一位皇后,無其他嬪妃,膝下不過一太子一公主,每到花好月圓,皇帝陛下便會邀請器重的幾家臣子一並進宮,賞花賞月。
隴國公肯定是要去的,還有那日見到的永安王府世子,今年也跟往常一般,代永安王入宮面聖。
入夜,涪陵閣張燈結彩,無數文人騷客,達官顯貴同聚這金陵城最為人讚道的消金窟,這此之後秦鍾便沒了什麽事,他不過就是被大管事委托暫代處理今日籌備之事,外面這些大人物,還輪不到他來招待。
又去了房間安慰了一番緊張的綠柳,把今晚之事詳細和她過了一遍,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裡十分幽靜,與外面熱鬧的景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拎起一壺從廚房順來的桂花酒,秦鍾爬上屋頂,看著明晃晃的月亮,仰頭灌了壺酒。
這桂花酒口感綿長柔順,十分好喝。
秦鍾舒服的長歎了聲,來這世界已經有陣日子了,從一無所有,到成了這涪陵閣的內院總管,自己不可謂無所作為,他也逐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前世的那些事情,現在都快記不得了。
良辰一到,各處燃放起了煙花爆竹,耀眼的煙花照亮了整個金陵城,就數遠處皇城中燃放的煙花最大,也最好看。
那金磚琉璃瓦被照耀的通透乾淨,秦鍾俊朗的面孔通紅,一半是因為酒,一半是因為煙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敢問青天,哪裡是去處?
上輩子活的太苦太累,想著孝順師父,想著把功夫練到極致,把武館發揚光大,還想著....好好愛師妹,讓她也愛上自己。
秦鍾活的不失敗,不過就是愛錯了人而已。
“這輩子......找個愛自己的姑娘,然後唱歌給她聽。”秦鍾把壺中剩余的酒水一飲而盡,傷春悲秋都有個限度,秦鍾也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現在日子本就過得不錯,何必再去想上一輩子的事來苦惱自己?
子時到了,今日沒有宵禁......爭到了涪陵閣清倌人們的貴人們紛紛上了馬車,前往秦淮河上早就備好的花船。
秦鍾跳下屋頂,緩緩運氣,丹田微熱,酒精便順著毛孔散發出來,整個人便又恢復了精神。
出門緊隨吏部侍郎的馬車,秦鍾站在秦淮河畔,在熙攘之中,衝一位正在等待的公子使勁兒揮手:“王兄,我在這呢!”
秦鍾在這世上還沒有什麽朋友,要真去找,王汲算一個。
自從那天在街上相遇後,王汲便常來涪陵閣找秦鍾玩,在還沒被大管事委以重任之前,秦鍾能活的逍遙自在,閣子裡的老人們可全都是給王汲這位金陵府尹親侄兒的面子。
想找個靠得住的人幫忙,秦鍾自然也是第一個想到王汲。
王汲不愧是大明朝讀書人的典范,心有熱血,聽完秦鍾講述的事情之後,便拍案而起,一口答應了下來。
“秦兄,我可等了你好久了。”王汲上前抱怨,指著即將起錨離開的花船說道,“那就是吏部侍郎的船,我可都看見了,那位綠柳姑娘已經被他拉上了船。”
“不急,不急。”秦鍾微笑著搖頭,看著皇城方向說道,“待會還有幾位朋友要來幫忙,我們一起過去。”
“哦?”
王汲收起折扇,在手掌上重重一拍,感慨說道:“果然,朗朗乾坤之下......還是有識之士多啊,我大明朝的未來,光明,光明!”
秦鍾看了眼王汲,這小夥子什麽都好,就是成天喜歡把這種話掛在嘴邊。
不愧是官宦之後,就是有覺悟。
秦鍾站在河邊往前看,遠遠地有人策馬而來,一位身穿黑衣的翩翩佳公子,揮舞著馬鞭,臉上洋溢著喜悅。
他身後還有一騎,一位英武少年郎穩穩的驅使著胯下駿馬緊跟黑衣少年,他的身前還坐著位少女,一席白衣,笑顏如花。
秦鍾望著那幾位的鮮衣怒馬,又看了看身後同樣年輕的王汲。
他忽然笑了起來。
少年,當得如此肆意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