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國公禦城自知觸怒了龍顏,失魂落魄的從禦書房中走出,也不上轎,一個人直愣愣的往前走著。偌大的皇宮想要靠著雙腿出去,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剩余的大學士們紛紛告辭離開,庸國公依然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樣,看不出什麽端倪。
而在場的人都知道,現如今那位聖眷無人可及的隴國公,這下隻怕是要倒霉了,今後這勳貴府邸,也不知誰家昌盛,誰家衰敗。
道行淺的隻認為是隴國公把持北方那十幾萬鐵騎,讓陛下心中忌憚,道行深如戶部尚書,全程都閉口不言,在隴國公離開前,還與他熱情打了招呼。
“這隴國公平時仗著自己與陛下的關系,處處橫行霸道,今日被陛下訓斥倒也能夠理解。”禮部尚書與戶部尚書並肩走著,禮部尚書卻依然十分不解,“但說破了天,這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陛下為何要動用錦衣衛?”
錦衣衛,天子親軍,專司諜報,緝拿,非重案要案皇帝陛下一向不會輕易動用,現在卻為了涪陵閣的七百萬兩銀子,竟然直接下旨北鎮撫司,還派金陵府衙門去封了涪陵閣。
這事,怎麽看都不像當今聖上平日裡的行事風格。
禮部尚書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說道:“七百萬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但卻是隴國公與庸國公湊份子做生意的收益,又不是橫征暴斂,貪腐而來,陛下怎麽還動用了錦衣衛去徹查?”
戶部尚書李庭儒現如今也到了古稀之年,乃三朝老臣,這先帝還在世時便是戶部尚書,在這位置上,已經足足坐了三十個年頭,看了眼身旁這位今年剛剛就任禮部尚書的學生,朗聲說道:“陛下心思如海,你怎麽可能猜得透?”
禮部尚書章西凡是李庭儒的學生,年不過四十便成了一部之主,極得陛下恩寵,在朝中便是連大學士的面子都不太給,但在李庭儒面前,他自認不過就是個初入官場的毛頭小子。
“請老師賜教。”
李庭儒雙手雙手負於身後,大腹便便,臉上的肥肉擠在一起,看上去富態十足:“俗話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過來也可以無中生有,隻要有了,那麽想要鬧多大.....不過就是陛下一念之間的事情罷了。”
“隴國公也好,庸國公也好......隻要是陛下的臣子,那誰對誰錯,就隻有陛下說了才算。”
聽著李庭儒的話,章西凡隻覺得雲裡霧裡,百思不得其解,苦笑一番後說道:“老師,這....恕學生愚笨,學生實在聽不懂老師的意思。”
李庭儒看了眼自己的尚書學生,教訓道:“你在西北道為官時做了不少實事,也是你運氣好.....得陛下看中,把你扶上了尚書的位置,可你也該知道,這在宮裡和在地方,是完全兩回事。”
“在京為官,不只是為百姓為陛下,你還得學會京城裡的官場之道。”
章西凡虛心點頭,卻聽李庭儒終於把話題拉了回來,老大人摸著長長的胡須,望著厚重的宮牆,微笑道:“你覺得這錦衣衛是誰的人?”
章西凡下意識的朝乾清宮的方向拜了拜,說道:“天子親軍,自然隻聽從陛下的吩咐。”
“陛下說的是徹查府邸,但老夫和你打個賭,那徐太歷,根本就不會去隴國公的府上。”李庭儒見章西凡欲言又止,拍了拍這位年輕尚書的肩膀,走在前頭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今後在京,多跟老夫學著點兒。”
章西凡出身西北道,
金榜題名之後在翰林院打熬了幾年,便下放西北道,埋頭苦乾,把管轄之地治理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若論這宮裡的是是非非,他就算拍馬也趕不上李庭儒。 搖了搖頭,尚書大人急忙追上李庭儒,一並往宮外走去。
但無論他再如何追問,李庭儒便是一句話都不願意再多說。
錦衣衛,北鎮撫司
皇帝陛下的旨意很快便出了宮,錦衣衛指揮使徐太歷接了聖旨後,也不急著安排人手,反而繼續回到屋內,拾起碗筷,繼續先前因為聖旨而被打斷的午飯。
一名千戶上前,躬身行禮後疑惑問道:“大人,這陛下都下了旨意,您為何還在這....”
“吃飯還不讓人吃了?”
徐太歷大口的往嘴裡扒飯,這人生的魁梧雄壯,那身鮮紅色的指揮使官服被渾身肌肉撐得鼓鼓的,一碗飯下肚,又灌了口茶水,這才望向身旁的千戶問道:“你是讓我去搜隴國公府,還是去查那庸國公府?”
千戶急忙告了聲罪,卻依然疑惑不解:“雖說兩位國公位高權重,可咱錦衣衛也從未怕過誰,況且這還是陛下的旨意,不知大人的顧慮是.......”
徐太歷端著茶水走到院子前,看著院前正在列陣比武的兒郎們,眯著眼睛說道:“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
錦衣千戶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件事情,說道:“大人,金陵府尹早些時候派人過來,說是問我們要幾個資歷老道的仵作,最好再借助一下我們手中探子,屬下不好做決定,便把他們打發了回去。”
“給,他們要什麽人都給他們。”
徐太歷說道:“這金陵城多久沒出過這種人命案子了,還是在涪陵閣裡出了事,金陵府尹王屹估計現在已經急成了火上螞蟻,都在金陵城裡,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他要什麽都給他。”
千戶領命後便去安排人手。
後院裡走出一位指揮僉事,在徐太歷耳邊說了幾句,徐太歷回過頭看向他問道:“確定都已經準備齊全?”
“大人放心,江北,江南兩道的戶所早就準備好了所有東西,明日便可送到京裡來。”
徐太歷微微揚起下顎。
那位指揮僉事從袖口掏出一隻信封,恭敬遞上說道:“這是先前庸國公府送來的孝敬,那人說.....到時查府,也請大人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不手下留情,指著當然不是庸國公府,徐太歷接過信封拆開,看也不看便抽出兩張銀票扔給指揮僉事道:“盡早帶兄弟們把這錢快活掉。”
指揮僉事趕忙撿起地上的銀票,笑道:“謝過指揮使大人。”
徐太歷把信封塞入懷中,舒展了下四肢,來到院子前看著麾下力士,大吼一聲:“一起上,也讓本指揮使試試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最近有沒有長進!”
金陵府衙門
府尹王屹坐在前堂,愁眉苦臉。
先前宮裡來旨,讓他派人去封了涪陵閣,這差事本來好辦,不過就是一紙封條,派些衙役去辦就好,可聽宮裡傳來的消息,陛下還動用了錦衣衛徹查隴國公府與庸國公府,大明朝立國也有兩百多年了,何時聽說過這等古怪事情。
而讓王屹心中疑惑的是,錦衣衛這等皇家鷹犬,向來是陛下指哪兒他們咬哪兒,反倒是這次,到現在還沒聽見動靜。
就在剛剛,錦衣衛派來了三名仵作,順帶著還有名百戶過來協同,這遍布京城方圓幾百裡的戶所探子,全都歸這位百戶管轄。
這就令人琢磨了,陛下的舉動讓人不解,就連錦衣衛都是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王屹有些犯難,但天威不可違,他隻好揮手喊來捕頭,下令讓他先去封了涪陵閣。
至於接下來的事情,等那兩名刺客的身份查出來再說。
正當王屹思考今日的宮中局勢時,侄兒王汲捧著卷古書走到前堂找到了他,指著書中一處問道:“叔叔,這句話到底何意,侄兒是冥思苦想了一整晚都沒弄懂,還請叔叔為侄兒解惑。”
看了眼王汲,王屹心中不禁感慨,自己這個侄兒,飽讀詩書, 醉心學問,明年的春闈之後,必定會金榜題名,這原本是件喜事,可王汲心性單純浪漫,全無一絲心機,這以後入朝為官,可如何是好。
接過古書,為王汲解答了疑惑後,王屹重重歎了口氣。
正準備離開的王汲見叔叔愁容滿臉,便關心問道:“叔叔,這是怎麽了?”
王屹膝下隻有一女,對於自己這位親侄兒向來視如己出,便說道:“這涪陵閣出了樁命案,兩個亡命徒去刺殺一個什麽內院管事,反倒是被那內院管事給殺了.....不過聽說那個管事也重傷在身,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來。”
難得王汲肯過問自己的事情,王屹像是找到了個能夠傾訴的對象,長歎一聲後說道:“這原本是小事,慢慢查終歸能查出幕後主使,可難就難在,出事的地方是涪陵閣,你也常去那裡,自然知道涪陵閣可是隴國公的產業,叔叔我現在左右為難,難啊。”
“可禍不單行啊,陛下又下旨讓我去封了那涪陵閣,又派錦衣衛徹查隴國公與庸國公府邸,賢侄,你說這.......”
王屹正說在興頭,轉身正準備向王汲繼續訴苦,卻見自己的乖侄兒早就飛奔出了衙門,牽出一匹駿馬,便狂奔而走。
王屹一臉驚愕,隨即憤慨說道:“這沒出息的東西,我還以為他腦子開竅願意聽聽這朝堂上的事情,可我還沒講完便逃了。”
“這以後入朝為官,可怎麽辦!”
王屹又重重歎了口氣,回了後院,準備找自個兒媳婦繼續訴苦去。
為官難,當京城的府尹,更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