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閣,秦鍾屋內。
是柔兒最先發現秦鍾院子出了事,小丫頭本想著過來給他送些早點,站在院門口就聞到撲鼻的血腥味,待進了屋子,看見院裡的場景,柔兒被嚇得失魂落魄,哭喊聲引來了院子裡的人,這才趕忙報官喊大夫。
可憐柔兒至今還沒回過神來,在自己屋內哭哭啼啼,怕是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具無頭屍體。
隴國公負手站在床前,看著臉色蒼白,依然陷入昏睡的秦鍾,眉頭緊蹙,對身邊的徐香銘問道:“兩個刺客,全死了?”
“聽衙門的仵作講,一個胸骨全碎,一個被割了腦袋。”
徐香銘回想起自己走進這院子時見到的血腥場面,依然心驚膽顫,後怕連連:“卻不知道這秦鍾到底是有何能耐,竟然能把那兩個刺客全給殺了。”
隴國公聽著徐香銘的話,沉默不語。
先前來涪陵閣,徐香銘便特意去了金陵府衙門查看了那兩名刺客的屍體,虎口皆有厚厚的繭子,四肢有力,非十幾年打熬力氣,無數場拚命廝殺而不得,這種人無論是在軍伍還是江湖,都不會默默無聞,也不用多想,便知肯定是職業殺手。
這世上雇得起又或者說有能力蓄養殺手的人家不多,這秦鍾不過一秀才,進金陵城前就是一鄉下小子,有什麽資格能惹得起這等人物?
回想先前徐香銘講述的在金陵府衙門時見到的那兩具屍體的慘狀,隴國公望向床榻之上的秦鍾,說道:“第一次見面時,我便察覺這小子內功不俗,隻是想不到......竟然是有如此實力。”
說著,他看向徐香銘笑道:“隻怕你招的這個帳房先生,內院總管,不是一般人呀。”
聽完隴國公的話,徐香銘疑惑說道:“大人,秦鍾的底細我早就派人查的清清楚楚,否則也不敢把內院總管這麽重要的位置給他,奴婢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竟然能仗劍殺人。”
隴國公轉身走到一旁,拾起桌上擺著的那柄斑駁鐵劍,看著上面依然未褪的血跡,先前大夫過來幫秦鍾療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手指掰開,取出了這柄長劍,隴國公一脈本就是追隨太祖馬上打天下的勳貴,什麽樣的神兵利器沒見過,可要說用這柄破劍殺人,隴國公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他提劍走出院子,來到院前的大樹之下,沉息屏氣,內勁狂發,一時間長袍迎風獵獵,隴國公大喝一聲,一劍橫揮,院前這棵要兩人才能環抱而住的大槐樹,攔腰而斷濺起無數煙塵,樹葉紛飛。
附在斑駁鐵劍上的勁氣漸漸散去,隴國公看著手中的鐵劍,嘖嘖稱奇:“此等寶劍,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個鄉下小子,說破天了稀奇的地方不過就是長得好看,還有個秀才的功名在身上,竟然有身不俗的功夫,還有柄破敗卻能要人性命的寶劍,隴國公對秦鍾的興趣,越來越大。
徐香銘吩咐下人好生照顧秦鍾,便跟著隴國公走出院子,一邊走一邊問道:“大人,這會不會是庸國公所為?”
“除了他,還會有誰?”
“秦鍾不過就是一個秀才,跟誰都無冤無仇,除了替閣子裡查帳得罪了庸國公,他哪裡還得罪過人?”
隴國公冷笑道:“秦鍾查出閣子裡損失的銀錢數量,可要是想查清楚這錢到底去了哪,即便是他有驚天的算帳能力再加上閣子裡的人脈去查,隻怕也需要很長時間。”
“庸國公想讓我先按耐不住,
斷了這份心思......那可也好。” 隴國公那被風沙吹得粗糙無比,卻棱角分明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決意:“大家都需要一個由頭把事情攤開,那便攤開吧。”
徐香銘聽後心中一驚,急忙說道:“大人,您要是和庸國公起了紛爭,那必定是要鬧到陛下面前去的,到時可如何是好?”
“我就是要鬧到陛下那裡去。”
隴國公哈哈笑道:“不僅要鬧,還要鬧大,我想不僅是我,庸國公也巴不得我趕緊到陛下那裡去告狀。”
“他派人來殺秦鍾,就是要逼我先動手。”
“那便動吧。”
.......
莊嚴無比的皇城,皇帝陛下散朝之後便回了禦書房,這位天底下最有權勢,擁有最廣闊疆土的男人,生的白淨儒雅,正捧著一杯熱茶小口品著。
下了朝,皇帝陛下便換上了身舒適的便服,腰間系著金絲帶,十分隨意,他的面前左右依次站著十多位朝中大臣,為首的除了內閣的幾位大學士,還有各部尚書侍郎,隴國公與庸國公被賜了座,各自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皇帝陛下最愛品這世上各種香茗,這清晨剛剛送進宮中的雨前龍井,雖不是世間最極品之物,其淡雅口感,卻是陛下最愛。
“庸國公,你家出的這龍井,就是跟別家的不一樣。”
皇帝陛下放下茶碗,望向昏昏欲睡的庸國公緩聲說道:“朕很喜歡。”
庸國公聽後,渾濁的老眼湧起了極大的欣喜和榮耀,趕忙欠了欠身恭恭敬敬的說道:“陛下喜歡就好,老臣沒別的好東西,這茶,陛下要是喜歡......臣讓人常來宮裡送些就好。”
“有勞老大人了。”
皇帝陛下掃了眼下面的各位大臣,斜坐在柔軟的椅子上,像是拉家常般的和大臣們說說笑笑,大多是昨日中秋發生的趣事,卻見那隴國公面如止水,正冷冷的望著庸國公。
察覺到這不合景的人物,皇帝陛下漸漸斂去笑容,聲音稍顯慵懶問道:“禦城,你這老東西在朕面前板著個臉,是給誰看的?”
原本還有些熱鬧的禦書房忽然安靜了下來,那幾位大學士紛紛老僧入定,好似周圍無人一般,身下的尚書侍郎,也跟著沉默。
庸國公垂著眼簾,也沒有說話。
隴國公站起身,向皇帝說道:“陛下,今日清晨京城裡出了樁人命案子,不知道陛下您可有耳聞?”
聽到隴國公的話,庸國公睜開眼睛,看著他輕笑道:“隴國公,陛下心系黎民百姓,萬裡山河,操心的是天下,這人命案子理應交托於衙門處理,你說這作甚?”
沒有理睬庸國公,禦城看向皇帝陛下接著說道:“今日清晨,兩個身份不明的刺客闖進了涪陵閣,刺殺一名內院管事,所幸那內院管事有些本事,反倒自衛殺了歹人,但那年輕人,現如今也是昏死過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哦?”
皇帝陛下有了些興趣,說道:“這涪陵閣不是你與庸國公湊了份子一起建起來的,要說去的可都是達官顯貴,怎麽會有人趕去那裡鬧事。”
“這可就要問庸國公老大人了!”
禦城怒目圓睜,指著庸國公說道:“陛下有所不知,那內院管事查出了涪陵閣自開張以來,足足丟了七百萬兩銀子,而一切的證據都指向庸國公,是他吞了那七百萬兩!”
禦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庸國公依然打著瞌睡,毫不在意。
反而是那些大臣們望向隴國公的眼神裡充滿了不解,這涪陵閣是你們二位國公的產業,即便有了糾紛也該私下解決,雖說七百萬兩不是個小數目,但也不至於因為這種事就不顧同朝為官的情分,直接鬧到陛下這兒。
這隴國公難不成在軍伍中混的腦子都糊塗了?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沉聲說道:“禦城,那七百萬兩,你可確定是庸國公給吞了?”
“臣確信!”
隴國公扯著嗓子喊道:“陛下,您要為臣做主啊。”
大明皇帝陛下,竟然要摻和進兩個國公之間的錢財糾紛,這說出去隴國公不嫌丟臉,皇帝自己都嫌棄丟臉。
庸國公在一旁看著,心中冷笑不已,難不成要陛下當面說出來,那七百萬兩其實是進了宮裡。
皇帝陛下皺眉說道:“禦城,說起銀子的事,朕便想起你上月奏的份折子,說向兵部要了十萬兩為北方十五萬大明鐵騎更換冬衣,可朕記得,開春時候,兵部已經給了你十萬兩。”
禦城聽後,大驚失色,急忙跪下高呼:“陛下,您難道是不信任臣嗎,臣為國殺敵,為那十幾萬將士嘔心瀝血,忠心可鑒啊,陛下。”
皇帝陛下聽後卻聲音卻越發大了起來:“朕早聞你仗著自己功勳無數,不把朝堂內的老大人們放在眼裡,禦城......朕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禦城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周圍的大臣們見狀,全都明白了,都是在朝廷混了一輩子的人精,怎麽還看不出問題所在。
無論那七百萬兩到底去了哪,無論那個涪陵閣的內院管事是死是活,即便這都是庸國公所為,也不過就是要替隴國公找個由頭,當然了,也是要替陛下找個由頭。
明擺著陛下和庸國公一起下的套,這隴國公看也不看就往下跳,實在是可笑之極。
看樣子,隴國公這北方兵馬統帥的位置,是做不久了。
皇帝陛下冷冷的看著隴國公,寒聲道:“既然你想查,那朕便依你,你要公正,朕也依你!”
“來人,派旨錦衣衛。”
皇帝陛下寒聲下旨:“隴國公禦城,庸國公季澈......由錦衣衛徹查府邸產業,涪陵閣暫由金陵府接管,禦城,朕這就幫你好好查查,那七百萬兩到底去了哪!”
皇帝陛下的怒聲回蕩在禦書房內,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