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的小山村,凜冽的寒冬。
逼人的寒氣帶著嗆人的泥土,從礦上出來,結算一天工錢後,何大壯把僅有的兩張紙幣放在懷裡,千萬不能丟,那是他的全部希望。
何大壯除了骨架粗大跟壯一點也扯不上關系,他很有力氣,胃口也很大,很少有吃飽的時候,他認為能吃飽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但從有了安澤以後就變得不一樣,那個小小的嬰兒他拜托鄰家大嬸照顧,淳樸的山村人樂意幫忙。
安澤是他在大雪紛飛的夜裡,在村口老槐樹底下撿到的,孩子被繈褓包裹很緊,就算天氣很冷也安靜的不哭泣,無辜的眼睛看著何大壯的時候,好像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那時候何大壯很小心,很小心的抱起這條小生命,輕輕的親了柔嫩的臉一下,被他硬硬的胡子扎到,孩子“咯咯”直笑。
他相信這孩子和他有緣,村裡的孩子他幾乎都抱過來,被他硬硬的胡子扎到,無一例外嚎啕大哭,只有這個孩子反而在笑,他孤單二十多年,總算老天待他不薄。
從此何大壯就多了個兒子,繈褓上繡著兩個字,很漂亮,但他不認識,他的名字還是拜托村長教了整整一天才認識,到現在寫出來都歪七扭八純粹不像字。
問了鄰家大嫂上初中的孩子才知道是“安澤”兩個字,大概是孩子的名字,其實既然舍得把最珍貴的東西丟棄掉,何必還在意孩子叫什麽,說不定這輩子永不相見,叫什麽都無所謂吧,但轉念一想,留下名字也許有天會來找,對一個孩子來說沒什麽比親身父母更重要,於是何大壯除自己名字之外又認識了兩個字“安澤”!
除了一把硬力氣,何大壯沒別的本事,礦上背煤是唯一安身立命的本錢,但既然有了孩子,他也有小小的願望,讓他將來能上大學,彌補自己不識字的缺憾,同時也有足夠生存的本事,像自己這樣背煤過一輩子,不適合那個看起來瘦弱的孩子。
從有安澤那一天,他每天比別人背煤多一倍,工錢也多一倍,雖然很累,但想到一個小生命將在自己羽翼下茁壯成長,他嘴角總會露出笑容,疲憊一掃而空,身上像有用不完的力量,這點辛苦算不了什麽。
就是肚子越發吃不飽,老是難熬。
還好山裡有條河,這種天氣雖然河面冰封,但水底下生命旺盛,只要把厚達半米的冰層掏出洞來,魚都會往上跳。
收工後天色已經很暗,到鄰家看了笑嘻嘻的孩子,何大壯勇氣百倍,帶著柴刀和冰鑿去了河邊,那條小生命絕對得吃飽,以後才能有未來。
到河邊已經天色全黑,在把冰面打穿又費了不少時間,魚鉤甩下去,靜等魚兒上鉤就好,但這一晚何大壯一直沒回去,等他接孩子的大嫂看了好幾遍,冰冷冷的屋子裡沒人在。
一直到早上,一手拖著一隻狼的何大壯滿身傷痕的回來,肩膀上串著十幾條超過一尺的魚,他把魚和狼都丟給大嫂,拜托她賣掉,給小孩買點奶粉,剩下的錢就算大嫂辛苦照顧小孩的勞務。
說完他又轉身去上工,少賺一天錢可不行。
鄰家大嫂看著何大壯冒著大雪朝礦山走去,在小孩的屁股上輕輕拍了兩下:“他比你親爹都好一百倍!”
就這樣小孩一天天長起來,在何大壯沒多注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上學,壓力更大,但何大壯沒放棄,依然過著白天上工,晚上抓魚的生活,偶爾會帶回好山貨,孩子懂事的早,小小年紀就會自己做飯洗衣,
根本不用他操心。 就算疲累的快要死掉,安澤叫一聲“爸爸”都讓何大壯覺得無論怎麽做,都是值得的。
可是安澤在大一點的時候,就會拽著何大壯問:“爸爸,為什麽我姓安,你姓何?”
拙於言詞的何大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無言以對的他隻好去打獵或者找些別的事做,難道要告訴他,他是被父母遺棄的,是自己撿來的,雖然他遲早會知道,但這種傷害最好來的晚一些,至少要到他能承受的時候。
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而且遠遠比他想的早。
安澤剛上初中的第一天,中午就跑回家愣愣的發呆,直到何大壯上工回來,他坐在漆黑的屋子裡問:“爸爸,我是不是你撿來的!”
看著安澤流淚,何大壯慌了手腳,他不會安慰人,這種事這輩子都沒做過,他不知怎麽說,害怕說不好會傷了孩子。
看到何大壯慌亂的神色,安澤就知道沒爹沒娘的孩子這件事錯不了,但他卻開心起來,抱著和何大壯的胳膊:“爸爸,我就是你親生的,就算有人來找我也不要!”
僅僅十幾歲年紀,安澤就懂得很多,他知道何大壯對他非常好,大多數親生父母都做不到,沒有親生父母也沒關系,他有個比親生父母更好的爸爸。
從這天起,小小的安澤一夜間長大,他成了班上最努力的學生,他希望有天憑自己的能力讓每天背煤養活自己的爸爸走出這個小山村,過上好日子,他知道爸爸飯量很大,卻從來沒吃飽過,都是為了他。
他從不說,但他更加努力。
就算有人指著他後背嘲笑:“看,那個沒爹沒娘的孩子!”他也從不和人爭辯,他知道學習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他比同齡人懂得早很多。
刻苦努力換來豐碩的回報,從上初中以來他展現出驚人的學習天賦,短短三年,他把初中高中所有課本學完,並爛熟於心,學習已經對他構不成挑戰,他迫不及待的想跳出小山村,開始未來的生活,大城市他有去過,那裡很好他很喜歡,也希望爸爸將來能住在乾淨寬敞的房子裡,不用在乾這種早死的體力活。
其實這種念頭從他知道自己是棄兒那天起就強烈燃燒著,一直不停催促他快點行動,所有看起來是不可思議天賦展現,都是每一個夜晚的勤學苦練,好在努力沒白費。
果然,在一次數學競賽中他披荊斬棘,過關斬將,一路上殺出重圍,奪得冠軍,還沒滿十五歲的他成全場焦點,著名大學的教授陳顯真出了幾個問題,他對答如流,學識完全超過他年齡。
陳顯真很滿意,又得知他家庭貧困,當即決定破格錄取他去大學學習。
只是淡然一笑的安澤,回家去哭了整個晚上,他用不要命的方式努力,終於把走出山村的時間提前了好幾年。
知道孩子被大學破格錄取,何大壯整整笑了一天,生平第一次喝的大醉,嘴裡念叨的話只有一句:“很好!”
樸實憨厚的男人,就算喝醉表達最高興的心情,也之是一句“很好!”
安澤在喝醉的何大壯跟前發誓:“以後我能賺錢了,我養你!”
但第二天醒來的何大壯照常出工,生活一成不變。
兩個月後安澤離開小山村,陳教授得知安澤的情況親自來接他,何大壯不敢看,去了礦上,他害怕看到安澤離開會受不了哭出來,怎麽說也算一條剛鐵好漢,哭起來多丟人。
安澤坐在車上,不停的回頭看,終究沒看到爸爸的身影,他哭的很傷心,但他知道爸爸怕他難過, 也怕自己難過,他能體會那種心情,兩個相依為命的人一下分開,只要想起來就傷心。
回到家裡,並不冰冷,安澤走時把房子燒的很暖,就像他在的時候,桌上擺著足夠他飽餐一頓的飯菜,雖然簡單,但吃起來很暖,何大壯大口吃飯,生平第一次流淚,那晚上被狼抓傷很痛都沒有掉一滴眼淚的男人,此刻卻止不住眼淚。
接下來的日子,何大壯還是不肯輕松下來,雖然安澤上學不用花一分錢,但他知道大城市生活不容易,他不想安澤給人看不起,所以他還是努力賺更多的錢。
安澤在讓人眼花繚亂的大城市也沒忘記山村的爸爸,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在學習之余開始打零工,每一分錢都小心翼翼存起來,盡管很辛苦,但他很知足,錢幣的厚度也許代表幸福的厚度,總有一天會讓爸爸有足夠的幸福。
他每個月都會給爸爸寫信,爸爸不認字,但他相信爸爸能感受到信裡傳達的溫暖,他把攢下來的錢都寄給爸爸,每次囑咐多吃點,少乾點,他已經能賺錢了,不要這麽操心。
但何大壯還是乾兩個人的活,拿兩個人工錢,安澤寄來的錢都被他存下來。
孩子總會長大,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家,城裡房子貴花銷大,他用盡一切方法攢錢,他不想安澤有天被心愛的女孩看不起。
安澤上大學的幾年,何大壯一直重複原來的日子,沒改變過,他從來沒去看過安澤,安澤也沒回來過,他不肯去看安澤是因為他怕給安澤丟人,安澤不肯回來是為了省錢,他給爸爸的信從來沒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