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

　　鹼泉街熱鬧的尾聲，大部分酒客已經喝到剛好，結帳準備走人，絮絮叨叨一些不肯離開的客人，酒瓶也見底，無論明天什麽樣，但這時候是自己的主宰，全世界都溶解在喝足一晚的酒裡。

　　夾在中間的面館燈箱依然亮著，鄧師傅這麽多年好像已經習慣，晚上開白天關，晝夜顛倒的生活就像烙在生命裡，無論白天有多少客人，想吃到面也不可能，對面的便利店女老板正在拉上卷簾門，拉門這種粗活她乾起來也注重的很，慢騰騰保持一貫儀態，這種優雅大概已經滲到她骨子深處，這輩子都不會改變。

　　我和依依相視一笑，推開鄧師傅面館的門，互相一愣。

　　裡面只有兩個客人背對我們，一個黑布裹身極不好看蹲在凳子上，端著熱騰騰的大腕，卻一口一口極慢的往嘴裡送，面前的牛肉一下也沒動。

　　另一個長風衣的男人面前的面根本沒動，蒸騰的熱氣把他臉孔籠罩起來，他雙手放在腿上，只是靜靜的盯著，好像面裡有另一個世界吸引他注意，周遭環境根本引不起他注意。

　　倪倉和烏鴉！

　　這兩個殺神絕不會無聊到半夜為一碗面來這裡，難道鄧師傅……

　　我瞬間想到一個可能，我和依依從彼此眼中看到不可思議的神色，鄧師傅身份呼之欲出。

　　看到我們進來，倪倉根本沒回頭，烏鴉點點頭，伸手指了指一張桌子，示意我們隨便坐，好像他才是這家店的主人。

　　鄧師傅面無表情去了裡間，三個沒有表情的家夥在一起，讓不大的店裡瞬間充滿壓抑的氣氛，連日光燈都不安的閃爍起來。

　　我們坐下不久，兩碗份量十足的面蒸騰著熱氣擺在面前，接著是超多量的牛肉，是平常好幾倍。

　　鄧師傅面無表情:“今天免費！”

　　依依笑了一下:“謝謝！”

　　都不想多說話，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四十年的恩怨就要在今夜了解，當年雨夜裡的故事即將畫上結尾，我和依依恰逢其會，鑒證這場超過四十年的仇恨結果。

　　門打開，對面女老板走進來。

　　婦人進來就一愣，烏鴉的怪模樣讓她有些不適應，而低頭不說話的倪倉給的壓力更大，今晚不知道為何，小店裡充滿了壓抑，鄧師傅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及時端上面來，只在那裡看了她一眼才走進後面。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婦人朝我倆點頭微笑，都是老客人，有見面點頭的交情，坐下來卻蹙起眉頭，不尋常的氣氛讓我和依依都不適應，更何況是普通人類。

　　這一次面上的很遲，超過十分鍾的時間，婦人只是端坐在壓抑的氛圍中安靜等待。

　　面端上來，剛夠婦人吃的量，牛肉一大份。

　　婦人拿起筷子就聽鄧師傅說:“今晚是最後一天營業，我請客！”

　　婦人抬頭愣愣的看著鄧師傅，鄧師傅臉上像刀砍斧鑿過的冷硬線條這時候卻變得柔和起來。

　　“不開了嗎?”婦人問。

　　“嗯！”鄧師傅笑了一下:“這麽多年倦了！需要休息一下！”

　　不知是不是太久沒笑過，他表情相當僵硬，給人一種古怪的感覺，但從其中傳達出來的感情絲毫不差。

　　“還有，細細以後不會有事了！”鄧師傅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婦人身子猛然一震。

　　昨晚我和依依跑到分部找到被打暈的兩個死神，蒼耳就是為了一個叫細細的女孩才出現在校園裡，放翻兩個死神，

然後泄漏行蹤，這種小事在倪倉和烏鴉眼裡，足以把他行蹤搞的一清二楚，果然現在就出現在這裡。　　細細是婦人的女兒！

　　“不知道，她從小病就多，身體弱……”

　　婦人才說了一句話，就聽倪倉接嘴:“他說沒事以後都不會有事，你們有話快說，趕時間！”說著倪倉抬起頭看著兩人，臉上被割裂的傷口在燈光下跳動，好像在極力忍耐樣子。

　　婦人嚇了一跳，不安的看著鄧師傅，不詳的感覺纏遍全身。

　　“快吃吧，吃完我就關門了！”鄧師傅眼神飄忽:“這麽多年，謝謝你一直光顧！”

　　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腳，他對婦人的情意瞎子都看的見，到這時候我以為他一定會說“我喜歡你這麽多年！”沒想到臨到出口變成“謝謝你一直光顧！”這種屁話，就算要死都表達不出心中的感情嗎?當年乾掉火月的勇氣那裡去了！

　　說著，鄧師傅轉過身走到最常坐下的角落盯著電視看，裡面完全是不合時宜的歌曲，他早過了聽這種歌曲的年紀。

　　婦人低下頭慢慢吃麵，突然眼圈紅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到面裡。

　　好像下定決心，婦人抬起頭:“不乾也好，以後我養你啊！”

　　鄧師傅硬朗的線條明顯融化掉，整個臉色不正常的紅起來，張張嘴但什麽都沒說。

　　“我四十三歲了，你也不小了，很登對不是嗎?”她盯著鄧師傅緊緊抿住的嘴，想從他嘴裡聽到想聽的話。

　　店裡安靜下來，這時候就算倪倉和烏鴉這種有深仇大恨的人也不想打擾最後的感情，都等待著男人最後的答覆。

　　“如果我明天晚上去你店裡，你養我！”鄧師傅突然笑了起來。

　　“我等你！”婦人不說話，低頭吃麵……

　　婦人吃麵的時間，鄧師傅開始擦拭桌面，一絲不苟很認真，每一張桌椅都讓他留戀，就像相處二十年的家人，舍不得離去，這家小店承載他太多記憶，雖然孤單但也幸福，守著一個女人二十年，從為表達出來，今晚終於知道對方的心思，卻又未必能活下來。

　　婦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出去，融進夜色裡。

　　“今晚你能活下來，我做主，把你從追殺名單上抹掉！”倪倉吃了一大口牛肉，冷漠的道。

　　“大概沒這個機會吧！”現在化身蒼耳的鄧師傅身子從佝僂到直立，變得挺拔起來，氣勢也從不得已的面館老板變成冷酷果敢的死神。

　　他最後看了一眼小店說:“不要在這裡，我們去郊外吧！”

　　他不忍心毀掉這家苦守了二十年的記憶。

　　“那要的了這麽麻煩！”倪倉一掌拍下去，怒火把桌子砸翻，碎屑飛濺。

　　“你們兩個看著就好！”烏鴉冷然一句，人已經竄了出去。

　　小店裡忽然陷入黑暗，兩盞孤零零的日光燈在烏鴉騰空的時候就已經爆裂成碎片，快如閃電的交手，蒼耳在風刃和剪刀手的攻擊下遊刃有余，臉上依然看不出表情。

　　風刃飆出，牆壁像被利斧大力砍過，留下一道道印痕，烏鴉的剪刀手橫推直刺，氣流高速旋轉也沒讓蒼耳有何閃失，時而變成黑影時而又成為實體，幾個呼吸的功夫就突然出現在門外，他不走，他只是等著倪倉和烏鴉出來。

　　橫跨四十年的仇恨，今夜是解決的時刻。

　　撞破店門，烏鴉率先出現，兩隻手上肉眼可見的氣流如同高速轉動的電鋸，從未有過的清晰，半張臉上有濃烈的表情，是化之不去的恨意。

　　蒼耳迎上，雙掌帶著怪力纏上烏鴉。

　　手上旋轉的氣流瞬間被鐵手捏碎，那種絕大的力量讓他想到四十年前那個夜晚，毀去他半張臉的怪物。

　　兩道風刃從黑暗中無聲無息衝出來，蒼耳冷笑，一抖手把烏鴉丟出去，徒手抓住風刃，旋轉的風刃在他手上發出怪叫，然後他使勁一握，風刃碎裂成氣。

　　這種力量遠超於我，昨天晚上原來他是對老顧客手下留情。

　　“你沒到B級！”走出來的倪倉看著蒼耳說。

　　“我沒到！”蒼耳面無表情的捏拳，大概是幸福在向他招手，所以爆發全部潛力。

　　“那來的這種力氣！”倪倉問。

　　“這些年我獵殺的修羅不比你們少，然後他們都變成我力量的一部分！”說著，蒼耳大笑:“不過副作用也不小，血統濃鬱但不好駕馭，我壓製了二十年，要不是你們，我大概還不會冒險！”

　　“就算你能殺了我們，今後也會變成臭氣熏天的修羅！”倪倉冷笑。

　　“那是低級修羅，你看看那小哥，冥王后裔，他的血可臭過！”蒼耳看著我說。

　　“不一樣，他人類那部分比較多！”烏鴉啞著嗓子插嘴。

　　他早就不耐煩，復仇的念頭佔據大腦全部細胞，手癢的不行，需要快點剪掉蒼耳的腦袋來平息湧動不停的血液。

　　比貓還輕捷迅速的動作，烏鴉猛地直衝過去，已經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莫名刮起一陣風，烏鴉就像這股風一樣，瞬間就出現在蒼耳跟前。

　　對力量絕對有信心的蒼耳雙手及時抓住出現在自己胸口的雙手，笑著。

　　但決意拚命的烏鴉朝前一步，一個自上而下的頭槌猛砸在蒼耳腦袋上，料不到敵人會這樣做的蒼耳腦袋被撞的硬生生朝後，頭暈眼花松開雙手！

　　一道莫名冒出來的風刃在他胸口留下傷痕，這些年他實力大增，但倪倉和烏鴉也不是沒進步，早已經不是當年青色少年的他們，面對仇恨會用盡一切手段，哪怕這種手段不怎麽光明，但只要能報仇，顧不了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