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沒好氣道:“姑娘,小雀兒來伺候你。” 我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一個碩大的身影來到榻前,那聲音驚訝道:“姑娘,你就這麽睡了?”
又搓搓手,自言自語埋怨道:“怎的炭爐都沒有,我就知道不會讓我去什麽好地方?”
“唔!”我勉力回她一聲。
這哪是小雀兒啊,明明是一隻大鴉雀,背壯腰圓,面孔黑實,要不是知道是宮女,還真以為是個男扮女裝的漢子。
她打量我一番,驚訝道:“姑娘,你怎麽能,就這樣睡下去?”
我翻翻白眼,在山裡行路時,坐著都能睡著,哪還考慮怎麽睡的問題。
我努力從困意中掙脫出來,對她道:“小雀兒姐姐,不用管我了,你快去睡吧。”
她萬分愕然,滿臉嫌棄,一面往外走一面嘟囔道:“怎的如此邋遢,還不如我一個下人呢,怪不得說鄉下來的。哼,我進宮是來伺候貴人的,怎麽這種髒活兒盡派上我?”
我進湘國的第一夜,就在這碎碎念叨聲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便聽有人高聲道:“姑娘,該起床去給公主請安了!”
娘娘!該去請安了!
娘娘!給您請安了!
一時間耳邊回響著各種這樣的聲音,鶯鶯燕燕的聲音。
我幻聽了嗎?我迷迷糊糊地想。
只聽那聲音提得更高,道:“小雀兒,你個懶蹄子,又死哪兒去了?還不給姑娘更衣梳頭?”
我努力抬起眼皮,還真有人在喊我,那幾聲娘娘又是怎麽回事?
一大早,吵什麽吵!
是昨天那個領我進來的宮女,身著碧綠夾襖月白綢裙,頭簪香蘭白玉釵,正鼻孔朝天眼轉朝外斜瞪著我。
我揮揮手不耐煩道:“公主找我有什麽事?”
“喲!”那宮女聲音轉了八個彎,陰陽怪氣道:“姑娘好大的架子,凡這宮裡的人,都要給公主請安,還要有什麽事,才請得動姑娘麽?”
“我不是你們宮裡的。”我抬眼看著她。
“嗤!”她一聲輕笑:“姑娘難不成還真想當個清客不成?可惜啊,跟了蜀太子殿下,遲早都是公主的人,我勸姑娘你,還是早點學點規矩。”
“這是你們特意給我定的規矩吧,凡皇家后宮,只有妃嬪依序排列,給太后皇后尊長請安的道理,哪裡見過賓客給公主請安的?”
我隨口答道,話剛出口,自己不由楞了,我怎麽知道皇宮是如何請安的?誰告訴我的?
那宮女被我話一堵,又輕哼一聲:“公主宮裡就這規定,你不要以為跟了貴人就雞犬升天了,就你這樣的粗人,給我們公主提鞋都不配!”
“既然如此,我就不配去請安了。”說完也不搭理她,閉眼繼續睡。
“你!你個不知好歹的狐媚子!”那宮女氣哼哼,轉頭便走。
剛到門口,聽見“嘩啦”一聲響,
“哎喲!”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你瞎了眼啦,一大早亂跑什麽勁兒?”是那宮女尖尖的嗓門。
“姑姑恕罪!奴婢,奴婢去抱點炭來燒著,這裡,太冷了!”小雀兒哆哆嗦嗦道。
“這麽好的炭你用得起嗎?不長眼的蠢材,你還真把人當主子伺候上了!送回去!”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你還想回去洗恭桶?”
“不不,奴婢,這就送回去!”
兩人聲音漸遠去。
我裹緊了被子,小氣的公主!
等我再一覺醒來,聽見嗚嗚的抽噎聲。
小雀兒?
我起床來到正廳,見她正縮在牆角哭呢。
“有什麽好哭的?不就被罵了一頓麽?”
她抹了抹臉,衝我吼道:“你懂什麽?都怪你!我這什麽命啊,還得伺候比我更下賤的人!”
我看了看桌上的冷茶,自己倒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下,向她擺擺手:“第一,我不要你伺候;第二,你不下賤,我也不下賤。”
“不要我伺候?”她停止哭泣,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乾脆坐下來,好言好語問道:
“小雀兒姐姐,誰派你來伺候我的?”
她悶頭道:“阿蘭姑姑唄。”
“她是不是只派你做髒活累活啊?”
“你怎麽知道?”
“你平時都乾些什麽?”
“洗衣服。”她答:“清洗恭桶。”
果然是最粗最髒的活兒。
“是不是別的宮女都不願來伺候我?”
她直截了當道:“是啊,我們進宮都是來伺候貴人的。”
我笑著看著她,這人倒也是根直腸子,挺有意思的,遂道:“阿蘭姑姑她們是不是總欺負你?”
“啊?”她略驚訝,還帶點委屈地點點頭,道:“總罵我笨,稍微做不好還挨打受罰,上次阿娥打爛了錦繡殿的玉花瓶兒,也推到我身上,害我被罰跪了半日。”
“她們讓你來我這裡,也是想害你呢!”我替她分析道:“你也看見了,她們如何苛待我,可好歹我也是湘王的客人,萬一惹惱我了,上顧太子或者湘王跟前告一狀,難道他們還能責罰公主不成?最後受罰的還是你。”
她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道:“姑娘說的當真?”
“當然,你們不是都傳開了嗎?知道顧太子對我多好吧?”
“嗯。”她點點頭,大臉上露出膽怯地神情:“那,那姑娘會去告狀嗎?”
我看著她輕輕一笑:“只要你聽我的話, 我不但不告狀,還幫你報仇。”
“報仇?”她眼睛亮起來:“我都聽姑娘的。”
“那首先,還是去抱點炭來吧。從西門進,遇不到那阿蘭姑姑。”
“姑娘怎麽知道?”
我眨眨眼睛,“西不衝王氣,吉。”
壁爐和地龍都燒上炭了,暖洋洋的,真舒服啊。
我躺在壁爐前的貴妃榻上,細細思量著即將到來的湘梁大戰,院子裡響起紛遝的腳步聲。
“砰!”門被推開。
一個紅影衝進來。
韓芝還真愛穿紅。
芝芝公主,大名韓芝,小雀兒告訴我的。
“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到宮裡白吃白喝白住,連叫都叫不動你?還有,為什麽顧哥哥不願意見我!”
她衝進來便一腳踢在長榻上。
我好整以暇坐直身子:“公主言重了,這宮裡並不是我想來的。還有,顧因見不見你,你應該問他,而不是我。”
“你,你還直接叫他名字?”
“我一向如此。”這刁蠻公主,跟她講道理是講不通了,我抬起眼,冷冷看著她。
她胸口急速起伏著,
“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趕出宮去!”
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宮去!
我腦中忽然飄過這樣一句聲音,更尖利,帶著無窮盡的恨意。
待我努力捕捉那說話之人時,又變成一片空白。
這宮裡,風水如此不好麽?怎的老讓人神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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