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針鋒
“孟弟。 ( . v o dtw . )”
見孟春雖神情尷尬,但面上的焦躁悲痛卻怎麽也掩飾不了的樣子,姚廣坤秀氣的眉毛也糾結到一塊兒來。
孟將軍雖是武將,性情卻極為慈和,且他功夫好、於排兵、布陣上也頗有經驗,往年回京之時,因兩家較為親近,姚廣坤沒少登門求教,孟將軍一概欣然答應、用心教授,說他是姚廣坤的半個師傅也不為過。
更何況姚廣坤與孟春又是自小一塊長大的情誼,故而,孟春此時的擔憂姚廣坤也是感同身受,他這幾日對鎮守在滇南的孟將軍也是牽腸掛肚,並不比孟春少多少。
陸爍正坐在姚廣坤對面,一肘撐著桌案,用杯子半擋著臉,不動聲色的觀察著姚廣坤孟春兩人的表情,等看到二人俱是一臉沉痛的樣子,而姚廣坤面上更多了一分安慰之色,陸爍恍然,看來外面傳聞姚廣坤與孟春關系親厚、果真不是說說的。
姚廣坤此時無暇理會坐在他對面的三人心中是何想法,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孟春的肩膀,又親自倒了一盞茶,遞到孟春手上。
茶湯澄碧,上面漂浮著兩片褐色的茶葉,原本皺巴巴的茶葉在茶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開來,孟春低頭看著,眉頭漸舒。
“孟弟不必過於擔憂伯父,現下咱們大齊與大昭關系正是緊張地時候,安遠侯便是再混帳,陛下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收拾他,孟伯父暫且不會有什麽性命之憂。倒是你,這幾日為了孟伯父的事,茶飯不思、精神恍惚,連日常讀都松懈下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你是家中長子,孟伯父有危險,你更該拿出些男兒氣魄來,頂立門戶,帶著伯母和幾位弟弟妹妹安心候著才是……”
說是這麽說,但對親人的擔憂牽掛哪裡是這麽容易排解的呢?
孟春將視線從澄碧的茶湯中轉移開來,先是投射到姚廣坤身上,見他一臉的擔憂,再轉向坐在對面的幾人,雖不知有幾分真假,但幾人也與姚廣坤一樣,俱是一副想安慰卻無從下嘴的窘迫樣子。
孟春見此,雖心中仍舊鬱鬱,倒也不好因為自己壞了大家的雅興,不由扯動嘴角笑了笑。
孟春並沒有放下心結,其余幾人自然也都看的出來。
蔡行霈就說道:“姚兄說的沒錯,安遠侯鎮守一方,陛下輕易不會動他,同樣的,咱們大齊近年來國泰民安、政通人和,國力蒸蒸日上,安遠侯浸淫朝堂多年,他與整個大齊之間的差距,安遠侯不可能看不出來,若是沒個契機,他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次的事,依我看,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實在是無足輕重,孟兄盡可將心放回肚子裡去。”
“不錯!”陸爍見孟春笑的比哭還難看,嘴角抽了抽,言語卻柔和起來。
“況且孟將軍戰功累累,於滇南人而言,他的威信並不比安遠侯差多少,便是將來滇南與大齊短兵相接,安遠侯也未必敢真的對孟將軍做些什麽,毀壞名聲不說,還極有可能動搖民心……小弟雖沒見過安遠侯,但從傳聞上看他也是個十分精明的人,想來這種自毀長城的事,安遠侯是不會做的。”
大到如今的朝局、滇南的情勢,小到安遠侯的為人,幾人俱都分析了個遍,孟春心中的煩悶雖不至於一掃而光,卻也去的差不多了。
他舉起手中的茶盞,敬了一圈,道:“某關心則亂,勞煩各位幫忙排解,不勝感激,現在以茶代酒,某先乾為敬。”
說罷,一仰頭,將一杯茶喝了個乾淨。
雖然他喝得是茶,卻喝出了二鍋頭的氣勢,陸爍不禁感歎,果然是將門虎子,雖說如今孟春讀舉業、日後準備科舉做官,但他骨子裡的豪邁爽朗卻是沒有變的。
其余人見狀,自然也不耽誤,緊跟著孟春將杯子裡的茶喝了個乾淨。
這茶樓不算高檔,但勝在地勢高、視野廣,幾人今日相約出來,原本就是為了旁觀河北道鹽運案的監審隊伍的,故而,幾人又安慰了孟春幾句之後,這話題自然也就轉到了此次欽差的身上。
“陳大人一直在通政司任職,這通政司隻負責上傳下達,可從沒出現過斷案審案的先例,陛下派陳大人去河北道,你們說,他真的能辦好這趟差事嗎?”
幾人說著說著,蔡行霈就突然開口道。
陸爍聞言,拿著茶杯的手不禁一滯。
他看向蔡行霈,就見他依舊嬉皮笑臉,一副吊兒郎當的浪蕩樣,剛剛那話似乎只是隨口一說。
陸爍面上不變,心裡卻冷笑。
這太子還沒登基呢,陳府和蔡府就已著急著互相攻訐了,兩大主力軍這樣面和心不合,怪不得這些年有著惠崇帝的偏愛,軒德太子卻仍舊只能與四皇子堪堪打個平手。
“聖上既然親自指定了陳大人,自然就有聖上的用意,你這話就有些僭越了!”
謝凇聽了蔡行霈似真似假的一聲問詢,臉立刻拉了下來,有些不高興。
“況且,陳大人為政多年,如今又任著通政司左通政之職,每日經他手的內外奏章不知凡凡,這處事經驗自然要豐富得多,這河北道一事於他來說算不上什麽大麻煩,陳大人自然能料理的妥妥帖帖……”
陸爍聞言沒有說話,看著蔡行霈吃癟的樣子,心裡暗笑不已。
他又轉頭看向謝凇,就見他依舊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只不過他皇家修養及與生俱來的貴氣,使得他此時的詰問不顯得咄咄逼人,反而看著彬彬有禮。
陸爍默然,這謝凇不愧是福王府世子,與他父親的處世態度當真是一脈相傳。
比起蔡府來,陳府於軒德太子而言可要親近和重要得多,謝凇回護惠崇帝與陳大人,不過是在表明他對皇室的尊崇態度罷了。
福王府能屹立這麽多年不倒,倒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蔡行霈被駁斥了回去,雖心裡不忿,只是礙於謝凇的身份,到底不敢多嘴多舌什麽。
……
謝凇所言非虛,河北道這事對於陳大人而言,處理起來倒真的是得心應手。
倒不是說陳大人能力有多強,手段多麽厲害,而是因為河北道鹽運案這事,本就是由他帶頭主導的,這暗中牽涉到哪些官員、哪些勢力,共假公濟私弄了多少鹽場,陳大人心裡早就有了個大概。
臨來前,他又特意翻閱了河北道這邊的帳本與人員安排、鹽場布局,故而了解也就更深,加之他又暗暗托人朝皇后宮中遞了幾回帖子,從陳皇后那裡得了準信,如此一來,這件事大致要弄出個什麽結果,就漸漸明朗起來。
他現在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令原先那些在他的安排下、犯了錯誤的下屬官員主動擔責,讓這件事大事化小,將軒德太子從鹽運案中摘出來,將陳家與軒德太子在河北道的利益得以最大化的留存。
除此之外,他還要隨時警惕著河北道巡鹽禦史鄒遠章。
鄒遠章!這可是高卓的女婿,與高卓一個鼻孔出氣不說,三月份軒德太子派人截殺的那個痦子男,後來經過暗衛查明,就是這鄒遠章的幕僚。
鄒遠章既然老早就發現了河北道鹽運的蹊蹺之處,又派人冒死進京稟報高卓,可見他從一開始就想揭露此案來扳倒軒德太子,現如今惠崇帝好不容易派欽差來調查此事,他若是不從中作梗,將事情鬧大,那倒真的是怪事了!
北地不同於南方,此時南方因天然的地理障礙尚未及開發,交通不便,不如北地水路發達、河運便利,故而當前往大昭的信使還在路上的時候,這一行官員已經乘著快船,歷經僅僅十余日的時間就到達的河北道。
知府陸昀早就回了京師複命,故而這一行人就由懷州知州接待著,安排進了河北道的知府官衙。
陳秉世既已打定了主意,自然也不多耽誤工夫,到達懷州的第二日,陳秉世一早就召集齊了陪審的諸位大人,準備‘商量’著如何調查處理此事,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外頭就有小吏來報,說是巡鹽禦史鄒遠章鄒大人早早就乘船從滄州趕來了。
與袁正一樣,鄒遠章依舊將巡鹽禦史府邸設在了滄州,從滄州到懷州,雖距離並不遠,且還水運便利,但路上耽誤的功夫可不少。
也因為這個,陳秉世才覺得詫異,他早就知道鄒遠章要來,但卻當真沒料到,這鄒遠章竟會來的如此之早,心中警惕的同時,又暗暗冷笑了一回。
看來這高卓和鄒遠章果真是禍心昭昭,不借此整治太子黨一番,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不過,既然陛下安排了他來做這個欽差,自然一切都要以他的意見為主了,故而,他可不會怕這鄒遠章,若是鄒遠章不識好歹惹怒了他,他連鄒遠章一塊定罪也不是不可以的。
畢竟,鄒遠章這巡鹽禦史,雖是來監察的,但這歷史上知法犯法、監守自盜的監察官卻不在少數……
想到這裡,陳秉世腦中快速轉過幾個彎,就止住了向外迎接的雙腳,轉而到正堂的公案後坐下,並示意余下的官員靜坐,等著小吏將鄒遠章迎進來。
下首的官員們不禁面面相覷。
陳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他們雖是欽差,但這鄒大人可是欽封的從三官職,比他們在座的任何一位身份都要高上一些,他們若是不出去相迎,落下個不敬長官、飛揚跋扈的名聲暫且不說,豈不是要得罪鄒大人?
眾人正在躊躇間,外頭的小吏就已引著鄒大人進來了。
鄒遠章長得眉清目朗,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發福,他才一進來,就開口笑道:“眾位大人果真是盡職盡責,這剛到河北道的第一日就如此忙碌,本官剛剛站在外面,遲遲未等到諸位大人親迎,本還有些不適,沒想到諸位大人竟然聚在此處商議正事,倒是本官小人之心了!哈哈,沒打攪到諸位吧!”
這話中諷刺之意十分的明顯,在場眾人俱都聽了個明白,許多坐在下首的官員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見哪個都不好開罪,不由哈哈打著圓場。
對這些反應,鄒遠章視若罔聞,他挑挑眉,看了上首的陳大人一眼,徑直走向左側上首的一個位置,提起衣擺就要坐下。
今日這一出,究竟出自誰之手,鄒遠章一眼就看了出來。
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這陳秉世好歹也是個四京官、太子的親舅舅,居然辦出這等糊塗事來,像個後宅夫人一樣小肚雞腸,妄圖以此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當真是不知所謂。
“鄒大人!”鄒遠章正要坐下,坐在上首的陳秉世就突然一抬手,製止了鄒遠章的動作。
鄒遠章重新站起身來,眼神犀利的掃向陳秉世,問道:“不知陳大人有何見教?”
“見教說不上……”陳秉世倒是笑了笑,“況且,在您面前,下官怎敢?”
怎敢?
若是真不敢,剛剛也不會視他為無物,那般失禮了。
想到這裡,鄒遠章挑挑眉,看向陳秉世。
陳秉世依舊在笑著,只是那眼神卻向毒蛇一般,盯著鄒遠章身上,一字一頓道:“本官雖官階低於你,但卻是陛下親自指定的欽差,此次鹽運案,凡是涉案人員、不論官階高低,本官均一視同仁。鄒大人,您在河北道當巡鹽禦史,治下卻發生這等鹽運大案,您是在是脫不了關系啊……”
說到這裡, 陳秉世狀似傷心、愧疚的搖了搖頭,一副無可奈何地模樣。
“陳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鄒遠章憤怒道,隻他面上卻沒有一絲憤怒的表情。
陳秉世會有這個反應,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什麽意思?”陳秉世聞言笑了笑,微提了聲音,“意思很簡單,您現在是鹽運案的涉案人員、本次案件的重點懷疑對象,坐在這裡聽政,實在是不妥當,故而,本官請鄒大人移步……”
話音落,下首的官員俱都竊竊私語了起來。
陳秉世突然弄這一出,著實出乎眾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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