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淼淼見到余躍回來，頓時有一種打聽別人私事被撞見的心虛――即使是老太太主動說給她聽的，何淼淼依然有種在背後說三道四的感覺。　　倒是老太太轉換自如，見到余躍，原本鬼見愁的臉笑成了花，臉上的皺紋好像都舒展開了，說:“小躍回來啦！今天好像比較晚呢?”

　　“是啊，學校說暑假補課的事拖了一會，準備上高三就是煩人！”

　　“小躍成績好怕什麽?準能考到最好的大學！”桑婆婆說著轉向何淼淼，“淼淼這孩子呐，長得跟雙慶嫂年輕時像得很，就坐著聊聊陳年舊事了。淼淼，你不是拿碗碟還給小躍嗎?”

　　“啊……對，我是來還碗碟的。”何淼淼趕緊從門檻上站起來。

　　“哦哦！可惜我那時小，和淼淼的外婆接觸太少了！”余躍接過，又說，“桑婆婆，您今晚也別做飯啦，我們一起吃！”

　　“好好好！你就別管我這老太婆了，快回家收拾吧！不然幾時才能吃上飯呐。”

　　何淼淼還沉浸在桑婆婆講的故事裡，加上桑婆婆態度轉變實在太大，何淼淼一時有點恍惚，忽然懷疑自己剛才真的聽過那個苦大仇深的故事嗎?

　　但跟著走回余躍家的院子，往裡看去，余躍家的客廳依然是個“垃圾山”般的存在，而余躍的父親依然坐在“垃圾山”中間，一不小心就會忽略他的存在。

　　“我媽走後，我爸說害怕空落落的感覺。”

　　那些“廢品”都是余躍的母親使用過、而後整理收納起來的“寶貝”。他不是將自己丟進“垃圾堆”，而是想在這堆密密麻麻中找回亡妻的氣息吧，就像這麽多年他從未走出亡妻之痛一樣。

　　何淼淼看著余躍，一如既往的朝氣蓬勃，實在無法將她和剛才聽到的故事交疊在一起。余躍這麽多年其實很辛苦吧?

　　“拜托！你這個同情的眼神讓人超不爽的耶！我早就練就了十幾分鍾就讓一切歸位的超強本領好嗎?這點事算得了什麽！”余躍敲敲何淼淼的腦袋，“下次再這樣看我，朋友都沒得做！”

　　“對不起……”

　　“真是敗給你了！不說啦，我先進屋收拾了哈！”

　　“嗯，好。”

　　傍晚六點的暮明島，陽光還很燦爛，映著余躍飛揚的短發和笑容，她的身後不遠處，便是埋在陰影裡的如同廢品站的家。

　　余躍小心翼翼地走進家門，避免碰倒任何一件物品。她拿下高處的幾個臉盆，矮了一角的“垃圾山”終於看得見坐在裡面的余爸爸。

　　他的臉很瘦，雙頰微陷，因為常年坐辦公室的緣故，蒼白的膚色和林爸爸黝黑的膚色截然不同，和小船集市海生叔那種標準島民的黝黑就更加天差地別了。

　　“爸，我回來啦！”余躍脆聲喚道。

　　余爸爸仿佛如夢初醒，眼神慢慢聚焦，他看了看四周，抱歉地笑了笑，輕聲說道:“又要麻煩小躍了呢。”

　　“說什麽麻煩！我們一起擺回去不就好啦！還是按老媽最喜歡的擺法好不好?”

　　何淼淼遠遠看著，余躍和她父親的身份似乎調轉過來了，這場景更像是一位年輕的媽媽帶著做錯事的小孩一起整理闖禍現場。

　　原本還在想，即使整理好，第二天依然會被搬出來弄亂，何不乾脆暫時先簡單地堆放在某個角落算了?

　　此時此刻，看著余躍父女倆整理的身影，何淼淼突然明白了。

　　整理那些東西的時候，肯定喚起了余躍和余爸爸很多與余媽媽在一起時的生活記憶，

那些余媽媽曾擠過的牙膏皮，是不是也曾發生過必須從底下往上擠還是隨意中間擠也行的爭吵?那些餅乾盒，又曾藏了余媽媽哪些心愛之物?　　就這麽一點一點整理回去，那些看似沒用卻不願舍棄的生活廢品，滿滿都是記憶和愛的印記，一點一點整理回去。

　　余躍整理的手突然停下，她看著正轉身離開的何淼淼，忽然大聲喊道:“淼淼，今晚我們去木屋那邊玩吧！”

　　“好！”

　　*

　　待余爸爸睡下，余躍和何淼淼才一同跑到海灘上的Bye姐的木屋。

　　雖然Bye姐一直邀請何淼淼，但如果不是余躍，何淼淼也許到離開暮明島那天都不會參加木屋派對。

　　余躍大聲喊一起來木屋時的表情，讓何淼淼相信，木屋是這個小島一個特別的存在，起碼對余躍來說是這樣的吧?

　　余躍看不出和平時有什麽區別，興奮地拉著何淼淼的手一路從斜坡狂奔而下，直達海灘。

　　她們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晚上十一點，木屋附近早已燃起了一堆高高的篝火，十幾二十個年輕男女正圍坐成一圈，邊喝啤酒邊燒烤，燦爛的火光映著他們年輕的臉龐。

　　現場非常吵鬧，張揚的笑聲、肆意的歡呼，生動演繹著Bye姐之前所說的“這裡最生動的是神態”，篝火偶爾“啪”地一聲噴濺出小火星，好像也在隨聲附和一樣。

　　Bye姐坐在他們中間，她穿了件紅色的V領無袖上衣，下身依然穿著一條破舊的牛仔短褲，舉手投足滿是風情，卻絲毫不顯風塵，噴火的身材比那一堆篝火還要奪目。

　　Bye姐遠遠就看到了何淼淼和余躍，圍坐的男女早已擠了擠，在Bye姐旁邊騰出了兩個空位，紛紛朝她倆熱情揮手，催促著趕快加入。

　　隻是走近時才聞到，空氣中彌漫的竟是濃重的焦味，何淼淼和余躍對燒烤的美好幻想瞬間破滅了。

　　余躍坐下，接過黑乎乎的烤肉串，吐槽道:“難怪常常聽說木屋派對全場免費，Bye姐，你這木屋存活下來都是個奇跡啊！”

　　“喲，小躍今晚可是來砸場的?”Bye姐眯著眼湊近余躍，佯怒道。

　　“那是！”余躍擼起格子襯衫的袖子，氣勢如虹地宣布，“今晚你們可就有口福了！”

　　不用說，派對又成了余躍的主場。

　　只見余躍在烤架前，海鮮、雞翅、丸子、蔬菜……不同的烤串，不同的火勢和時間，刷油、刷蜂蜜或撒各種調料，有的則乾脆不加任何佐料，保持最天然的香味。烤串在她手中時不時左右翻轉，動作一氣呵成，一批烤串很快就金紅油亮，香味噴發，還沒吃就已經垂涎三尺，更別說吃到嘴裡那外焦裡嫩的完美口感。

　　每個人的食欲都被大大激發了，原本綽綽有余的烤串和啤酒，很快就被消滅殆盡了。那麽多張嗷嗷待哺的嘴，開始嚷著要加量。

　　“誰陪我去木屋再拿些出來?”Bye姐起身問道。

　　“我去吧。”何淼淼跟著起身。

　　其他人都眼巴巴地等著余躍手中那即將出爐的烤肉，淡定的何淼淼顯得最為清閑了。

　　何淼淼隻吃了三串，但這對於從不在晚上8點後進食的何淼淼來說，已經是破天荒的一次了――由於父母開時尚公司的緣故，保持身材和形象是他們家毋庸置疑的規定之一。

　　Bye姐的木屋內部是豎長條的單間。進門的左邊是簡易的開放式廚房和衛生間，長長的木台上放著電磁爐和烤箱;大門的右邊則是燒烤用品及食品存放區域，大大的冰櫃和黑色貨架，東西七零八落地放著。

　　Bye姐開始從冰櫃往外拿食材和冰啤酒，何淼淼卻被懸掛在空中的玻璃瓶吸引了注意。

　　麻繩綁著一個個玻璃的啤酒瓶，一串串地掛起來，形成廚房和休閑區之間一簾獨特的隔斷。玻璃瓶裡似乎還有泛黃的紙條。

　　“都是在這一帶撿到的漂流瓶，”Bye姐說，“很多人喜歡將無處安放的心情扔進大海。”

　　“現在它們也算找到安放之處了。”何淼淼輕輕撥動，玻璃瓶立刻叮叮作響起來，她忍不住問，“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咦?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來幫我一起拿東西過去的?”

　　“啊！抱歉！”

　　何淼淼正要幫忙拿，Bye姐卻搶先一步跨到了門外，朝篝火那邊喊了一聲:“來個帥哥幫忙拿一下！”

　　很快就有人過來幫忙了。

　　“隨意參觀，漂流瓶想打開看也沒問題。”Bye姐擠了擠眼睛，說完就端著烤串，和負責扛啤酒的男生一起回篝火那邊了。

　　Bye姐的木屋大概二三十方，撥開一簾漂流瓶，往裡是個簡易的休閑區，帥氣的方形行李箱充當茶幾，地板上隨意擺著幾塊坐墊，靠牆有一個書架，上面放著幾本書和一台手提，一台單反。繼續往裡，踏上一個台階的高度，比一張床稍大的區域被用作臥室，一頭放著枕頭和毯子，另一頭的牆上則釘了密密麻麻的衣鉤，上面掛滿了衣服。

　　除了叮叮當當的漂流瓶，木屋的另一特別之處在於――牆面上隨意地釘了很多照片，足有上百張，而且全是日出的照片。海上的、雲霧中的、冰川上的、草原上的、懸崖邊上的……照片的右下角都用灑脫的字跡標注著日出地點，幾乎踏遍全球。

　　唯一重複的看日出地點，就是這棟木屋的屋頂了。

　　那麽多地方，是什麽讓Bye姐決定留在暮明島，留在這棟小木屋呢?

　　何淼淼環顧四周，沒有鋼筋，沒有混凝土，沒有磚瓦，置身於木頭的世界，除了木頭的味道，似乎還能聽見它的呼吸。

　　“淼淼，你也太久了吧?”余躍從木屋門口探進頭來，“他們準備出海，我們也去吧！”

　　“出海?”

　　Bye姐從余躍身後走了進來，從貨架取了一支紅酒，說:“飄蕩在無邊的午夜海面，一個故事換一杯好酒！”

　　“去吧去吧！”余躍很積極。

　　“……嗯，好……”

　　已經有兩男一女在破舊的漁船邊上等著了，其他人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而不得不放棄這下半場。

　　Bye姐在船尾負責操控，岸上的幾個男生幫忙推船入海，伴著電機發動的聲音，漁船載著六人，朝漆黑的海中央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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