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白回來雖然不負責看店，但主動接手了午餐和晚餐。　　每天有人做好飯，等著她一起吃飯，這對何淼淼來說是一種奢侈——在寄宿學校是在飯堂吃飯;偶爾回家，很難與忙碌的父母共餐，時常一個人在偌大的餐桌吃飯;來暮明島，也幾乎是自己做飯自己吃。

　　不僅如此，習慣了一個人看店、生活的何淼淼，突然之間，好像隨時會撞見一個身影，雖然他經常待在房間搗鼓木頭，但……

　　她會突然碰見穿著家居服、蹬著拖鞋的林東白，睡眼惺忪地和她說“早”;

　　她會見到系著圍裙做飯的林東白，吃飯時抬起頭，坐在對面的還是他，而旁邊，是開著的電視機;

　　她會撞見洗完澡擦著頭髮從浴室走出來、眼睛蒙著霧氣的林東白……

　　這是一種居家到……就像同居的感覺。

　　這讓何淼淼有些不自在，但好在林爸爸林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到時也就不會這樣相處了。

　　“哇！淼淼，做給小白吃的可比‘讀書人餐點’的好吃多了啊！”午飯時間，葉致遠不請自來，衝到餐桌捏起一塊魚排就丟進自己嘴裡，邊吃邊讚歎。

　　“……這是東白做的。”何淼淼答道，尷尬地瞄了一眼林東白，他正慢條斯理地繼續吃著。

　　“喲！小白，為了你家生意你得出山啊！”葉致遠拉過餐椅一屁股坐到林東白旁邊，手臂一把攬住林東白的脖子，說，“這答對題目才能點餐確實有新意，美中不足的就是淼淼的廚藝了，而且每天還只能二選一……要不是我的顏值撐著，只怕早就沒人來了！”

　　“……”何淼淼無語了，趕緊打斷葉致遠的話，“你今天這麽早過來的?”

　　葉致遠每天送完快遞會來幫忙張羅“讀書人餐點”，但一般都是下午三點多才有空，這會才十二點多。

　　“今天快遞少，看你平時忙得焦頭爛額的，就早點過來了。”

　　“你每天都來?”林東白掰開葉致遠攬著他脖子的手，問道。

　　“可不是?淼淼一個人太累了！你看了就知道有多忙了！要我說，小白負責餐點，淼淼負責出題，我負責上菜，這才是最佳搭檔！”

　　“不用不用，我們忙得過來的。”何淼淼趕忙說道。林東白雖然回來了，但看店還是她的工作。

　　林東白沉思了一會，說:“那今天就先這樣安排。淼淼，你之前都做過什麽餐點?”

　　就這樣，在葉致遠的推波助瀾之下，林東白也加入了“讀書人餐點”的籌備。

　　見林東白在廚房研究起了現有的食材，葉致遠跳到何淼淼旁邊，擠眉弄眼地說:“這樣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謝謝。”何淼淼由衷地說道。只是這樣一來，變成要麻煩到林東白了。

　　何淼淼還記得一個人籌備“讀書人餐點”的時候，所有環節都只能分段進行——兩點出題、答對的取號;兩點半準備餐點;三點半就餐;四點半開始收拾。碰上樓下有人買東西，就只能讓他們暫時自助了。一輪下來，整個下午就過去了，加上店鋪的日常打掃什麽的，有時累到晚上直接在書店睡著了。

　　後來有了葉致遠每天的幫忙，她才終於不用一個下午連軸轉。

　　也因為這份忙碌，讓她暫時忘卻了迷惘，但同時也導致了沒能發現吳小磊撕書的行徑。

　　說起來，吳小磊已經接連好幾天都沒有出現了。

　　聽說吳小磊的爸爸工作出了狀況，欠下一筆不小的債務，

吳小磊這些天暫時被送去他奶奶家了。　　何淼淼最後一次見到吳小磊，是吳小磊的媽媽帶著他來雜貨店買那種最大號的行李袋。

　　“你們……要搬家了嗎?”

　　“是啊。”吳小磊的媽媽看起來很是憔悴，說話時眼神也有點閃躲。

　　何淼淼察覺到自己問太多了。吳小磊家原本在暮明島算是比較富裕的，如今落得欠債搬家，只怕誰也不想多談一句。

　　而吳小磊一直盯著櫃台的一個鋼鐵俠手辦，眼裡滿是喜歡。

　　以吳小磊平時的作風，只怕是抓起手辦就跑。何淼淼不禁又看了一眼價錢，確保待會拿不回來也記得要補多少錢。

　　誰知吳小磊一反常態，他試探地說了一句:“媽媽你看！鋼鐵俠看起來好厲害哦！”

　　這樣的話，何淼淼再熟悉不過——這是懂事的孩子表達“我想要”的委婉方式。

　　“嗯……買這幾個袋子就好。”吳媽媽尷尬地對何淼淼笑笑，付了錢，連忙拖著吳小磊往外走，似乎生怕吳小磊下一句就會說“媽媽，我要買”。

　　而吳小磊竟沒有打滾撒潑，只是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看，然後乖乖地跟著媽媽走了。

　　吳小磊，終於開始懂事了嗎?

　　可是他那個戀戀不舍的眼神，卻讓何淼淼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莫名的有一種心酸。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懂事的?”林東白回來那晚這樣問她。

　　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人問過——人人都以為她生來就這麽懂事乖巧，就連她自己都幾乎忘記了，和外婆住一起的那幾年，她也是讓人頭疼的“熊孩子”，沒大沒小，四處撒野，為了一個布娃娃可以和外婆鬧上幾天，直到外婆親手縫製了一個才消停。

　　可是，外婆去世後，見到陌生的父母，幼小的她心裡充滿了擔憂，她害怕父母不喜歡她，害怕再也沒有人要她。

　　她小心翼翼地用“聽話”和“懂事”來換取父母的好感;她早早丟掉孩子的任性，揣測父母的心意，不斷迎合強勢的媽媽陸娜，獲得她的肯定和認同，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被嫌棄的恐懼。

　　她知道父母喜歡什麽，卻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

　　是否，這也是如今的她找不到方向的原因之一?

　　前幾天還在想著教育吳小磊要懂事的何淼淼，此刻卻動搖起來——對於小孩子來說，“懂事”與“聽話”，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剛才吳小磊來過?”林東白聽到聲音，從樓上下來了。

　　“嗯，已經回家去了。”

　　*

　　“這個送給小磊。”林東白將鋼鐵俠遞給吳小磊。

　　此時，他們正站在吳小磊家的院子，身邊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忙著打包和搬東西上車。

　　“這怎麽好意思，不能要！不能要！”吳媽媽忙著將吳小磊往身後扯，以免他接過鋼鐵俠。好在吳小磊懂事地沒吭聲，也乖巧地跟著搖頭，吳媽媽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這個是臨別禮物，”林東白蹲下身子，摸了摸吳小磊的腦袋，說，“我特別喜歡小磊，就收下吧。”

　　“哎，多虧你們不嫌棄，小磊老是調皮搗蛋，給你們添麻煩了。”吳媽媽這才點頭同意，說，“小磊，快謝謝哥哥。”

　　“謝謝哥哥！”

　　吳小磊抱著鋼鐵俠，終於開心地笑了。他的笑，讓何淼淼想起那天下午他搶過蛋包飯、番茄醬糊了滿臉時的笑，笑得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林東白點了點吳小磊的鼻子，說道:“小磊，記得你撕過的那些書啊。”

　　“嗯！我以後會還你們的！”

　　林東白抱住吳小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道:“知道體諒媽媽是好事，但別忘了撕書做夢想筆記的吳小磊，知道嗎?”

　　何淼淼看著他們，終於明白林東白為什麽說吳小磊不是“熊孩子”。

　　吳小磊肆無忌憚，也不為別人考慮，可是他的心從來都是善意的，他也懂得承擔後果。

　　他對自己充滿信心，相信夢想做了就能實現，從沒想過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不考慮財力、智力、人脈等等大人的所謂條件，不給夢想設限;他看起來三分鍾熱度，不過是因為對這個充滿未知的世界滿心好奇，而他想無所畏懼地試一試。

　　我們每個人小時候，都曾經是這樣的吧。

　　只是後來，我們懂的越多，顧慮也越來越多，踏出的步伐也越來越猶豫。

　　何淼淼不禁在心裡嘲笑起自己來，茫然四顧的自己，還不如一個小孩子勇敢。

　　林東白早就意識到這些，所以才會當吳小磊的“幫凶”，希望吳小磊一直“不懂事”地做自己吧?

　　好在，如今吳小磊的“懂事”和她的“懂事”並不一樣——吳小磊是真的體諒到了家人的辛苦，他的懂事是出於關心，而不是像她一樣的委曲求全。

　　何淼淼看著林東白，心裡默默說道:如果我早些遇見你該多好。

　　如果，能在她“懂事”之前遇見他該多好，說不定，她就不會在一味地討好裡迷失了。

　　何淼淼看著林東白，他正往回走，大長腿在民宅的小巷之間穿梭，時不時跨越幾級樓梯。他的走路姿態還是那般獨特，不經意地與夏日的小島融為一體，仿佛一陣灑脫的海風。

　　何淼淼忍不住微笑起來，然後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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