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兵向長安?
這是全天下人都在關注的一件事情!
晉陽城中,那麽多投效的世家子弟在關注,這是他們從龍之旅,或者家門在這亂世變動中可以保住原有地位,或者原來不算高的家門可以再上一個台階。
寒門出身之人,同樣是在關注此事,也許在這亂世當中,立下功勳,就可以跨過這一出生就伴隨著他們的巨大階層鴻溝,從此立下他們的家名!
河東百姓,同樣在關注此事,唐國公入河東來,就一直在擴充兵力,招攬四方豪傑。河東三大鷹揚府,此刻兵力擴張到已經超六萬以上!加上各個世家的家兵家將。這些兵力,吃穿用度,軍資器械,無一不加於河東一郡百姓身上。
就算是晉陽原來是大隋防備北面的後勤基地,大隋一直源源不斷的在此間積儲物資,現下也盡數為唐國公所用。但是這段時日以來,河東百姓稅賦加增了數百,催科之吏,橫行鄉間,民間幾乎被掃蕩一空。再這樣遷延下去,河東也養不起這樣龐大一支大軍了!
而各方群雄,也在關注著唐國公何時起兵。在大業天子避走江都,唐國公入主河東以來。李淵已經被大多數人看作這大隋留下的天下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他何時正式亮出旗號,加入這天下之爭,每方勢力都要揣測自己該如何應對。
哪怕遠在江都的大業天子,只怕也在時時刻刻猜測,自己這位表親,到底什麽時候揚起大旗吧?
誰都在等待這個時刻,但是李淵,不管對任何人,都未曾提及到底何時,才是那個時刻。
竇夫人也從來不向丈夫詢問這個問題,也許是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也許是傷感這次起兵,引得自家兒子之間變成了這般模樣,終於在這個時候,向自己丈夫發問。
李淵定定的看著自己妻子,原來一直萬分疼惜的面容,漸漸的沉了下來。
“軍國大事,豈是在內宅之中談論的?這…………也不是夫人你問得的。”
竇夫人突然爆發,瘦弱的身子顫抖著:“你要起兵了,我那大兒子也就放心了,我那二兒子就能回晉陽了,不會呆在那馬邑凶險之地!你們父子去爭天下,我只要幾個兒子平平安安!這都是我的骨肉!”
結發數十載,竇夫人從來未曾對李淵這般大聲指斥過!
李淵一下僵住,看著竇夫人因為激動而變得潮紅的面孔,一時間不知所措。
而竇夫人一直苦苦壓抑的咳嗽,也終於忍不住了,彎著腰劇烈的咳嗆起來,幾乎變成一把骨頭的身形不住抖動。
李淵定定的呆坐少頃,這才伸出手來,拍著竇夫人的脊背,歎息道:“你這又何苦,二郎提三千精銳,某在後還安排了數千兵馬接應。更令二郎安居平陽,不入善陽,何至於如此…………”
竇夫人咳得太過厲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李淵忙不迭的招呼:“來人!夫人嗆咳如此,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竇夫人一把抓住了李淵的腕子,眼神燃動如鬼火幽幽,看得李淵都是一驚!
“到底何時起兵?”
門口湧來幾名侍女,李淵揮手,讓他們退開。
侍女們看到屋內如此景象,不言聲的就行禮退下。李淵和竇夫人對視良久,終於歎息一聲。
“…………此次西進長安,雖某有兵六萬,負天下之望。同樣也是天下群雄眾矢之的!北有王仁恭,東有越王所領東都精兵,而長安同樣有魚俱羅等名將拱衛。若無萬全之策,豈能輕易西進?某已遣溫大雅,東去連接瓦崗蒲山公,約以函谷為界,平分中原。某取長安,
而蒲山公如何不想趁勢而得東都洛陽?如此他才方能抗某聲勢。而在長安,某以紹郎君正在說魚俱羅等戰將,引其降順,當兩方布置底定,則就是某舉兵之時,那時可以兵不血刃,以定關中…………”竇夫人仍然看著李淵,李淵歎口氣:“也就是旬月間的事情了。”
在眾人眼中,李淵就是個大度寬容的上位者而已,並沒有顯出多麽特出的才能。能得人心,無非就是待下寬厚,還有家世貴重而已。對李淵本身才能,多少世家中人並不是看得很高。但也正和世家心意,大隋開皇天子雄才大略,大業天子精明過人。和這兩代天子相處,對世家而言這數十年真是苦不堪言!用了多少手段,還拚上了多少條性命,才將這個大隋動搖!
李淵安居晉陽城中,仿佛就在擴充兵力,等待黃道吉日就發兵出征。但能掌握李家,在大隋兩代天子猜忌之中不倒,李淵豈是凡俗人物?
東面西面北面,皆有布置,無一不是針對對手軟肋。一旦舉兵,就要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舉拿下長安,奠定無可抵敵的聲勢,直到拿下整個天下!
竇夫人終於松開了手,任李淵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李淵又親手捧著飲子,喂竇夫人慢慢喝著。半晌之後,竇夫人的咳嗽才漸漸平息下來。
夫妻兩人對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將話題從何繼續。
少時夫妻,現下白首。眼看李家也要登上天下之巔。但不知道為什麽,李淵心下,此刻卻半點也沒有志滿意得之意。
竇夫人歎息一聲,幽幽道:“無論如何要保住二郎…………答應我。”
李淵心下一緊,覺得妻子這句話似乎是在交代遺言。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竇夫人又道:“還有嫣兒,她那惹是生非不服輸的性子,倒像男兒,寧折不彎。給她找個好人家,別讓她日後吃虧委屈了。”
李淵搖頭歎氣:“說這些做甚,兒女不都是你在照顧麽?”
竇夫人靜靜的看著李淵:“答應我。”
李淵遲疑少頃,終於歎息點頭:“楊家防范宗室,結果現在帝業無人扶持。雖然西京有代王,東都有越王,大業天子臨去江都才驟然加以重任,又有什麽用?將來我這些兒子,都是要實領藩地的,你盡管放心就是。”
竇夫人淒然一笑:“司馬家之晉,不也是封藩了麽?結果是八王之亂。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事情,我只要自己兒子們,平平安安…………”
李淵默然,夫妻倆到後來都再不說話,執手對視。雖然現下這一家就要走上天下的巔峰,但在李淵和竇夫人心底,似乎還沒有初結發時快樂。
可時勢如此…………
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