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恆安甲騎,正在山巔,警戒著四下。
大風雪終於消停下來,天地間一片通透,站在山頂,四方景物,盡收眼底。天際也彤雲盡散,陽光普照,映在冰面之上耀眼生光。
整個雲中之地,仿佛就煥然一新。所有的陰沉晦暗,被洗刷得乾乾淨淨。
跟著這名恆安甲騎的,還有四五名熟悉本地的山川地勢的鄉兵箭手。這個時候都換上了從突厥人那裡擄掠來的衣甲,上面還沾著突厥青狼騎的血跡,這些鄉兵箭手一點都不嫌棄,美滋滋的穿在身上,還用了油脂把甲葉擦得明亮,一個個挺胸凸肚,精神百倍。
突厥人是镔鐵之族,打造甲胄本事絲毫不亞於漢人。這些甲胄都是軍國之器,這些鄉兵箭手撈到一身,就等於在戰場上多出一條命!
這些鄉兵箭手加一名恆安甲騎,就是一個小隊,負責警戒值守。執必思力因為沒控制住青狼騎,警戒松弛最後大敗,劉武周以降可不想重蹈覆轍,現下修整等候大隊到來,警戒小隊灑得到處都是,密密層層,將自家營地戒備得絲毫破綻也無。
寒夜當中值守,自然是一件苦差事,晚上就連火堆都不能升起,萬一有敵來襲,一旦生火就自己在明處,敵人在暗處,是自尋死路之道。
到得天明,這些鄉兵箭手才到處尋找枯枝,趕緊將火頭升起來。接著就忙不迭的招呼那名猶自在目光炯炯的掃視四下的恆安甲騎。
“孫將主,火升起來了,咱們也溫了湯飯,快來暖和暖和!”
那恆安甲騎三十出頭年紀,一臉精悍,正是將經驗和精力結合得最好的歲數。又掃視周遭一眼,手指點點兩名鄉兵。這兩名鄉兵立刻跳上前來,背靠著背警戒四下。
這恆安甲騎這才到火堆旁邊,大馬金刀的坐下,伸手試試溫度,接過鄉兵遞過來的湯飯。也不打招呼,呼嚕就是幾大口。
這孫姓恆安甲騎一臉陰鷙模樣,明顯就是個不好親近的。雖然鄉兵箭手著力巴結,也換不來他幾句話。
但上次暴雪中雙方那場蕩氣回腸的大戰,這孫姓恆安甲騎,也是馬脖子下系著三名突厥青狼騎頭顱,渾身浴血的退了下來。他在這些鄉兵箭手面前,擺出這般傲氣姿態,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恆安甲騎死傷甚重,玄甲騎也是一般。身上帶著輕傷的都得值守,這孫姓甲騎一夜值守,沒有半點疲倦瞌睡之態,警惕萬分。如此沙場老卒之態,就算再高傲一些,要這些鄉兵箭手為他擦靴子,大家也都認了。
這孫姓甲騎吃喝,火堆旁幾個鄉兵箭手不敢動作,只是看著。帶出來的糧秣,加上繳獲執必思力大營的,並不算充沛,每日吃食都是算著發放,這孫姓甲騎多吃幾個,幾名鄉兵箭手就得少吃幾口。這一兩日下來,孫姓甲騎也從來不和他們客氣,都先盡著自己,鄉兵箭手勒了兩天的褲腰帶了。
不過人家是拚命的漢子,更有出色戰績支撐,就是全佔完吃盡,也是他們這些人改得的本分!
湯飯香氣繚繞,幾名鄉兵箭手只是喉結滾動,盼著能多剩點下來。這孫姓甲騎卻看也沒多看他們一眼,只是放開肚皮,補上一夜值守的辛苦。
突然之間,就聽見踩雪之聲。幾名鄉兵箭手探頭望去,就見換班的小隊已然爬了上來。
帶隊之人,衣甲全黑,正是玄甲騎中人。
孫姓甲騎一下跳了起來,陰鷙的面孔馬上就堆出了笑意,放下湯飯,只是朝著那玄甲騎揮手:“羅兄弟,這麽早便上來了?不多休息一刻?到得午時,再消消停停上來也罷。也累不著咱們什麽!”
適才在鄉兵箭手面前的高傲,
一下子就丟得乾淨。一張臉都快笑得爛了。一軍之中,有的時候就是這麽現實。你要是能打,能給大軍帶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在這個團體當中,每個人都會高看你一眼,到哪裡都是捧著你。
只要你證明了自家的本事!
而玄甲騎,實在是證明得太過足夠了。
徐樂飛兵而奪回壬午寨,擊敗執必思力。劉武周到來之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中的遭遇戰,又是玄甲騎最終擊敗了數千執必部直屬青狼騎,奪下了執必賀的汗旗!
當恆安甲騎看到玄甲騎發起最後衝擊的戰場,看著累累的青狼騎屍身,看著這些玄甲騎的渾身創痕血跡,心下都已經明白,在徐樂帶領之下,這支新軍,是能打最苦的仗,贏得最不可能的勝利!
雲中的恆安鷹揚府,現在還處在南北交逼的絕境當中。但因為徐樂的出現,給他們帶來了一線希望。大家還指望著徐樂帶領玄甲騎能贏得更多勝利,讓恆安鷹揚府徹底擺脫眼前的死局,這個時候,縱然是恆安甲騎老卒,又如何能不敬著這些玄甲騎中人?
羅姓甲騎帶著幾名鄉兵箭手氣喘籲籲的爬上來,他努嘴示意,一名鄉兵箭手頓時將背著的蒲包丟了過來:“羅將主請大家的!”
幾名鄉兵箭手眉花眼笑的扯開蒲包,裡面盡是肉干,還有些乾餅。
這些糧秣,都是從執必思力營地中繳獲得來的。徐樂要將其交給大營,劉武周卻堅決不收。最後玄甲騎只能自家享用。當恆安甲騎吃著沿邊軍寨送上來的不多糧食時候,玄甲騎卻一切都顯得豐足。羅姓甲騎乾脆帶上來給大家享用。
鄉兵們趕緊將火堆升得更大,換了口大鍋,擦洗乾淨熬起肉湯來。孫羅二人就坐在一起,低聲談笑。原來恆安甲騎和玄甲騎之間的隔閡早已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當兵吃拚命飯的就是這麽簡單,天大的仇恨,並肩血戰一場,就能煙消雲散!
兩人閑著談笑幾句, 羅姓甲騎終於忍不住問:“咱們就在這裡耗著?不乘勝追擊了?”
孫姓甲騎歎息一聲:“兄弟,咱們是打贏了,可死傷得也夠慘!現在多少得喘一口氣了,等著大隊上來。一營拚光了,那就是真正傷了元氣,再建起新營頭來,也是趕不上以前了。玄甲騎養出這樣的戰力不易,積攢出你們這些老卒不易,這個時候,只能等著大隊上來了。這個時候,還沒到要讓大家拚光的時候啊…………”
這番話情理俱全,就算是玄甲騎上下覺得打了勝仗卻不追擊,在這裡扎營下來苦熬,心下有些疑惑不滿。聽到這般解說,也是無話可說。
羅姓甲騎點點頭:“老哥哥說的是,那後面大隊什麽時候才能上來?”
孫姓甲騎挑挑眉毛:“你可別小瞧咱們鷹擊,早就遣人回去調動軍馬了!就是這幾日,恆安鷹揚府精銳盡至,徹底將這些突厥狗趕出去!”
羅姓甲騎恨恨呸了一聲:“趕出去哪裡夠?這些年吃他們的苦還少?殺個乾淨才解恨!”
還沒等孫姓甲騎答話,就聽見若有若無的號角聲似乎在遠處響起。
兩名甲騎,都是經歷過生死的警醒之人。一下站起,極目向南而望。
白雪皚皚,什麽也都看不見。
兩人對望一眼,正要悻悻坐下。號角聲突然又響動起來!
這正是開路偵騎引導大軍行進的號角之聲,絕對不會聽錯!
孫姓甲騎不敢置信的搖搖頭:“大軍上來的這般快?”
羅姓甲騎卻興奮的一拍大腿:“不愧是劉鷹擊!不愧是恆安府!早點將這些突厥狗斬盡殺絕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