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必家大營之中,一片愁雲慘霧。
大雪覆蓋的營地之下,一切都是一副紛亂的景象。
大雪之中,坐著站著,都是垂頭喪氣的敗兵,在雪中瑟瑟發抖。因為百夫長十夫長傷亡奇重,許多百人隊都失卻了約束,到處都是亂紛紛的一片。
傷卒大部分給塞進了帳幕當中,乏人照料,哀嚎之聲響成一片。有些帳幕之中,哀嚎之聲響動一陣就沒了聲息,卻是流血過多加上奇寒,讓這些本來能搶回來的傷卒,就這麽活生生的被凍死了。
原來囤聚糧草的地方,不少青狼騎就衝進去爭奪,看管糧草的百人隊也不去約束,只是任他們爭奪。反正這場慘敗下來,在這冰天雪地裡也呆不了幾天,就要撤回草原,這麽多糧秣節省下來也是付之一炬,還不如都塞進族中兒郎的肚子裡。
至於糧秣給糟蹋光了,這麽多青狼騎還能不能在冰天雪中一路回返草原,再才經歷一場慘敗的諸人心中,沒有誰願意去多想。
爭奪來糧秣猶自不足,這些青狼騎還將那些馱運輜重的牲口拉來,一刀就放翻了。血淋淋的大卸八塊,支架起鍋灶來,就開始熬起了熱湯。燒柴不足,就拆了軍寨的寨牆木料,揮刀劈碎,生起火來。轉眼間肉湯翻滾,營寨中食物香氣和血腥氣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古怪萬分的味道。
也有青狼騎並不參與這些胡鬧,只是一頭扎進帳幕或者地窩子中,用大氅將自己連頭裹住,只是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戰場之上,徐樂一身玄甲,憤怒金剛像跳躍,馬前青狼騎紛紛墜落的景象,哪怕逃得一條性命出來,卻還未曾從這噩夢中掙脫出來!
在營中服役的奴兵,盡可能的躲得遠遠的,這些敗下來的青狼騎,一個不對,就動輒殺人。營中此刻就躺著幾名奴兵屍首,就是他們當中的倒霉鬼,現在屍首橫在那兒凍得硬了,也無人前去收拾。
就算還殘存著一些百夫長十夫長,這個時候也無人上前敢去管束,反倒是要討好這些敗得慘不堪言,滿腹怒火的青狼騎。軍心已然喪盡,約束解體。誰不開眼耍貴人威風,那腳脖子被套上繩索,被馬拖著在雪地裡面奔走,那時候可不要怨自己蠢!
青狼騎中軍大營之中,全軍上下,就是這麽一副上下解體混亂不堪的模樣,就只等著執必賀一聲撤軍的號令!
若不是大雪封途,背後還有漢兵威脅,需要抱團。說不定就有青狼騎自顧自的先走,再也不理執必賀有什麽號令。
突厥本來就是諸族合並的產物,來源複雜。靠著突厥這些年的兵威才湊成一個龐大的草原帝國模樣。可這樣的帝國,一旦失卻百戰百勝的威權,極大可能,就變成一團散沙。
執必家本來就人丁單薄,但是靠著執必賀與執必落落兩人的強勢領導,這才鎮住了局面,領導執必部威懾漢地,步步進取。但現下執必落落失陷,執必思力扶不起來,執必賀這次又丟了他的青狼汗旗,執必家原來威信,已然喪失大半,再這樣持續下去,執必家不要說原來雄心壯志了,就算是八王帳地位,也必然會失落!
執必賀仍然駐蹕在烽燧之中,被失巴力帶離戰場,一路逃回中軍大營之後,執必賀就一頭扎入了烽燧之中,再也未曾出來。而烽燧之外,現下也布滿了執必賀的汗帳親衛,警惕的衛護著烽燧,不許青狼騎靠近。而執必賀的余威之下,一時間也沒有青狼騎來生事脅迫執必賀。
但如果再在此間耗下去,進還是退不拿出一個章程來,天知道這些青狼騎,會鬧出什麽事情來!
烽燧之中,
執必賀就站在箭口處,看著外間這一副混亂的景象。在這溫暖的烽燧之中,執必賀沒了戰場上肅殺之態,沒了將青狼騎不斷投入死地的強硬之姿,沒了閉目待死之時的決然之色,完全就像是一個衰退的老人,目光渾濁的落在外面,久久不曾轉動一下,身子也微微佝僂著,袖著兩隻手,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執必思力睡在裡間,不知道是傷勢未好還是巫醫用的草藥安神效果太強,一直未曾醒來,渾然不知一場大戰已然發生,青狼騎竟然敗得如此之慘。
腳步響動之聲傳來,卻是失巴力大步走了過來。
現下執必賀身邊剩下兩名老軍奴,掇吉一如往常,只是守在執必賀身邊。只是身上臉上多了點創痕和凍傷痕跡。
而失巴力將執必賀救出來之後,就一直走路帶風,忙前忙後,這烽燧之中一應事宜都是他在布置。現在在烽燧之外警戒的,就是他的兒子可爾奴,可爾奴給打了幾十鞭,沒爬起來參加這場戰事,現下又抖擻精神,在外巡視警戒。
雖然聽到腳步聲響動,執必賀的身形卻動也未動,倒是掇吉,微微向失巴力點頭,讓開了一步。
失巴力走到執必賀身邊,輕聲道:“老汗,現下可爾奴還穩得住中軍這裡,但拖得久了,天知道會生出什麽事情來…………”
執必賀慢慢開口:“那你是什麽意思?”
失巴力輕聲道:“老奴以為,還是早些撤軍為上…………”
執必賀默然不語,在一旁的掇吉面無表情,宛如泥雕木塑, 什麽話也未曾聽見。
失巴力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又上前一步:“老汗…………”
執必賀終於冷笑一聲:“現在撤軍,就不怕路上這些青狼騎都散了?說不定在途中,這些青狼騎就都湧到我營裡來,讓執必部換個主人!軍心不收拾了,哪裡能退軍?”
這番話硬生生將失巴力說出一聲冷汗來,下意識的就想屈膝跪倒,還是強忍住了,若無其事的點頭領命:“老奴這就去和可爾奴說,讓他無論如何也要穩住局面!”
執必賀又是一聲冷笑:“青狼汗旗失卻,連某都穩不住軍心了,可爾奴又有什麽本事?難道大開殺戒麽?現下殺人,卻是激得青狼騎反抗的取死之道!”
失巴力緊閉嘴唇,閉口不言。執必賀揮揮手,讓他退下去。
看著失巴力重重跺足而去,掇吉嘴唇囁嚅幾下,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來。
執必賀仍未轉身,淡淡道:“掇吉,你是不是也覺得在這裡耗著,不是個法子?”
掇吉低頭道:“老奴只知道奉命行事,其他什麽想頭也沒有。”
執必賀淡淡一笑:“這時要退,某這汗位,也許走到半路就沒有了…………”
掇吉一聲不吭,這個可能,他根本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掇吉就一個疑問,既然不能退,難道還能進麽?要知道這場慘敗,幾乎打斷了南下大軍的脊梁骨!耗在此間,軍心解體,那會是更大的麻煩!
執必賀喃喃的聲音響起:“會有變數,一定會有變數…………某不會看錯劉武周此人!”
烽燧之中,空氣混濁,但執必賀卻慢慢挺直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