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慶將周侗請進家中,周侗見院子角落裡有一堆打磨好的半成品石塊,便拾起一塊,打量一下笑問道:“這打石之術也是扈誠教你的嗎?”
“回稟周師傅,扈大叔指點了學生手法,他還教我幾招劍法。”
周侗點點頭,“打石和射箭是一脈貫通,象你這樣的少年高手倒也罕見,不過....你為什麽不練飛刀?”
李延慶猶豫一下說:“打石尚有回轉余地,飛刀見血,就結下梁子了。”
周侗心中讚許,這孩子明曉事理,不走極端,又堅守承諾,不出賣朋友,是一個難得的好苗子,他心中便有了收徒之念。
“你說得不錯,若你今晚用了飛刀,就算我再有面子也解不開這個死結,帶我去看看你抓的人吧!”
“周師傅請這邊走。”
李延慶帶周侗來到後房,兩人走進房間,房間裡亮著燈,只見一個黑大漢戴著重枷坐在地上,雙腳捆綁,正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旁邊站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娘子,手中抱著一根搗衣槌,象隻小鷹一樣凶狠地盯著黑大漢,似乎準備隨時一棒打去。
李逵倒也安靜,他實在是怕這小娘子亂來,他只要動一動,這小娘子的棒槌便沒頭沒臉打來,雖然挨幾下算不上什麽,可這件事若傳了出去,讓他李逵的臉往哪裡擱?
李逵見了李延慶,連忙道:“你快把這小娘子叫出去,她在俺旁邊,俺晦氣得慌!”
李延慶笑道:“我和你首領已經談好了,現在就放你回去。”
喜鵲頓時慌了,“小官人,不能放他,他說會打死我的!”
李逵得意萬分,向喜鵲呲開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道:“小娘子現在怕了嗎?趕緊去拿碗酒來給俺喝了,俺就饒過你!”
“我....我才不怕你!”
喜鵲舉起搗衣槌又要打,李延慶連忙攔住她,“別怕,他只是嚇嚇你,堂堂的梁山好漢和一個九歲的小娘子過不去,他丟不起這個臉。”
李逵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既然已經與俺哥哥和解了,那就趕緊放俺走,別把俺真惹惱了。”
李延慶有心試一試周侗的本事,便上前挑開了李逵腳上的牛筋索,又打開了李逵的重枷,周侗心中暗自好笑,這臭小子居然還想試一試自己?
李逵驟然得到自由,忽然大吼一聲,一拳向李延慶的面門打來,嚇得喜鵲尖叫起來,周侗手疾眼快,一把捏住李逵手腕,鐵臂用勁,頓時疼得李逵殺豬般的慘叫起來,身體立刻癱軟了。
周侗哼了一聲,松開他的手腕,“就算林衝見了老夫也得乖乖跪下,你還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林衝是梁山泊中武藝最高之人,連李逵也不敢招惹,李逵雖然魯莽,卻一點也不愚笨,他立刻猜到這個老者是誰了,“你....你莫非就是周老爺子?”
“由我做保,李少郎和宋公明和解了,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客棧。”
李逵既然知道了眼前這人便是林衝師父,聞名天下的鐵臂膀周侗,他便不敢再放肆了,乖乖地跟隨周侗走了。
這時,周侗又低聲問李延慶道:“扈誠的下落,你連老夫都信不過嗎?”
李延慶淡淡一笑,“我若信不過周師傅,就不會接受周師傅調解了,不過扈大叔的下落是另一回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周侗大笑,“好!好!”
雖然沒有把扈誠的下落告訴自己,但周侗隱隱能猜到一點線索,扈誠的父親就埋葬在大名府,
葉落歸根,扈誠一定會帶母親回家鄉,他的另一個徒弟盧俊義就是是大名府的豪門大戶,相信他能幫自己找到扈誠。 周侗帶著李逵走出院門,回頭對李延慶道:“從現在開始平靜下來,好好參加縣學考試,我們會有機會再見!”
李延慶躬身長施一禮道:“多謝周師傅替延慶解除今日之厄,延慶一定會認真應考縣學,不負周師傅重望!”
望著周侗和李逵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喜鵲擔心地問道:“小官人,那個黑臉惡人不會再來了吧!”
“放心吧!他不會再來了。”
李延慶看了看天色,又笑問道:“現在什麽時候了?”
“快五更了!”
李延慶長長伸展一下身體,雖然一夜未睡,他也不覺得困倦,他深深呼吸一口寒冷的氣息,對喜鵲笑道:“去廚房給我找點吃的,我要開始跑步了!”
就在李延慶開始了每天雷打不動的跑步同時,宋江一行也悄然離開了張集鎮,向南而去,宋江不斷回頭向北張望,他始終有些遺憾,沒有能把李延慶這樣的異才少年收納至自己麾下,一直眾人離開了相州,宋江依舊念念不忘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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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清晨,姚鼎將李延慶叫到書房內,姚鼎顯得有些傷感,五年來,他悉心教授李延慶,終於要到了離別之時,姚鼎本來就長得瘦小,此時他後背已佝僂,更顯得他的背影瘦如幼童,只是一頭蒼蒼白發告人們他已近古稀之年。
“今天是你就要離開鹿山學堂了,我還記得五年前我問你,為什麽要讀書,你說為了讀更多的書?如果今天我再問你這個問題,你又怎麽回答呢?”
姚鼎說得很慢,蒼老的目光中卻帶著一絲期待,李延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一直在思考,但至今也想不到一個完整答案,他希望能考中進士,完成讀書人夢寐以求的金榜題名,實現父親和師尊的多年的夙願,他也希望能為即將到來的災難時代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這些都是他想做的事情,但又不完全,就像一片片拚圖,它們只是其中一片,卻又顯示不出拚圖全貌,李延慶自己也不清楚全貌該是什麽?
沉默良久,李延慶低下頭,歉然道:“師父,我自己也不知道!”
姚鼎卻沒有失望,他眼睛開始閃爍出一絲光亮,臉上棗河核般的皺紋被一朵笑容撐開了,“其實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案。”
李延慶一怔,他不明白為什麽師父這樣說,姚鼎拉著他的手,緩緩道:“鹿山鎮只是一個小小的山谷,當你走出山谷,就會看到連綿不盡的皚皚大山,當你走出大山,你又會發現外面更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當你穿過平原,渡過大江大河,你才會看到更加波瀾壯闊的大海,只有到那時,你才會明白自己當年為什麽要讀書?只可惜到那一天我可能已經聽不到你的答案了,希望你別忘記今天一個老人對你的囑托。”
李延慶跪在師父面前,淚水洶湧而出,哽咽著聲音道:“師父一定要長命百歲,等著延慶回來告訴師父答案!”
姚鼎慈愛地撫摸著愛徒的頭,“去吧!去給我考縣學第一名,去給我考上舉人,考上進士,讓師父的駝背能重新挺直起來。”
“師父保重!”
李延慶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快步離開了鹿山學堂,姚鼎望著徒兒走出學堂,他蒼老的眼睛裡充滿了期望。
一刻鍾後,鹿山鎮的二十幾名學子便分別坐上六輛牛車,結伴去縣城參加縣考,這一次姚鼎沒有跟隨,他已經替學子們報了名,最後就看學子們自己的發揮了。
每個學子的心情都十分複雜,這是他們人生的第一次考驗,考進了縣學,意味著他們可以繼續讀書深造,兩年後,要麽去參加發解試,要麽去參加州學考試,可以繼續他們的人生旅程。
如果考不上縣學,大部分人就得告別讀書生涯,或者回家種地,或者外出經商,走上另一條人生道路。
李延慶四人坐在第二輛牛車內,李二也和他們擠在一起,不過李二並不太沮喪,他對眾人笑道:“族長已經給我聯系好了,如果考不上縣學,我便去安陽書院讀書,兩年後一樣可以參加州學考試。”
安陽書院是私人創辦的學校,屬於和縣學同級的初級學校,遠遠不能和天下四大書院相提並論,不過也是相州比較有名的書院,二十年前由一名退仕官員創辦,李文貴的長孫李楓也是去了那裡讀書。
李二這句話其實是說過李延慶聽的,他心中有點得意,族長可不是隻關心慶哥兒一人,這次族長甚至沒有幫慶哥兒,隻幫了自己。
不過李延慶正望著窗外發怔,沒有聽見他的話,李二心中有點失望,又用胳膊捅了旁邊的王貴一下,笑問道:“你祖父應該給你找好關系了吧?”
王貴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那當然,大刀知縣親自批的條子,我的名字已經在縣學的入學名冊上了,老湯也是!”
李延慶已經漸漸從和師父離別的傷感中走出來,他從未聽湯懷提起這件事,便笑著問湯懷道:“老湯,是這樣嗎?”
“我不太清楚!”
湯懷看了一眼李二,語焉不詳道:“我家人讓我專心考試,不要管別的事情,我也懶得多問。”
有李二這個‘外人’在,湯懷顯然不肯說實話,李延慶便不再多問,這時嶽飛緩緩道:“聽說這次武技考試是知縣親自主考,考射箭、舉重和跑步,只要兩項合格就能入學。”
四人都坐直身體,驚訝地問道:“之前不是說三項都必須合格才能入學嗎?”
嶽飛笑了笑,“應該是州裡干涉了,如果三項都必須合格,那麽絕大多數學子都會栽在射箭上,能考上縣學的沒幾個,這就做得太過份了,現在改成兩項合格,實際上只要跑步通過,武技考基本上就沒有問題了。”
湯懷又接口道:“這裡面也有區別,如果射箭一項通不過,那麽以後的武科教頭還是從前老甲蟲,可如果射箭通過,那就是周師傅當武科教頭了。”
不僅王貴和湯懷興奮異常,李延慶和嶽飛也悠然向往,若能跟周侗學武,也不枉他們參加這次縣學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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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依舊住在湯氏客棧,房間早已準備好,眾人正在搬運行李時,李延慶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在叫他,一回頭,原來是二族長李文貴,這倒出乎他的意料。
李延慶連忙上前見禮,自從李文貴卸下了都保正一職後,他便長期待在湯陰縣城,主管李氏在縣城和安陽縣的產業。
這也是他和兄長李文佑的分工,李文佑管土地,他管產業,名義上是族中財產,實際上一大半歸他們個人所有。
李文貴難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慶兒有時間嗎?我們去吃一頓便飯如何?”
李文貴旁邊站著一個少年,正是他最疼愛的小孫子李寶兒,他也是今年和李延慶一起參加縣考。
李延慶不知什麽二族長找自己做什麽,他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李文貴把李延慶帶到不遠處的李記酒館,是李文貴在縣城開的酒館,是湯陰縣的三大酒館之一,安陽縣和大名府也各有一家分店。
他們二樓靠窗處坐下,李文貴笑眯眯地給李延慶倒了一杯酒,“慶兒,我們快三年沒見了吧!”
李延慶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幾年他過得如此平靜,是不是就因為李文貴搬去縣城,不在鹿山鎮的緣故?
李文貴見李延慶沒有回答自己,又笑問道:“你爹爹在安陽身體還好吧!”
“謝謝族祖關心,爹爹身體尚好。”
“那就好!”
李文貴喝了杯酒,便緩緩道:“幾十年來,我最大的體會,就是族人之間的互助互幫,家族才能興旺發達,不知慶兒是否認可這一點?”
這話本身沒有錯,但要看在什麽場合說,比如現在,李延慶看坐在祖父身旁的李寶兒,這小子是他們這一批鹿山學堂考生中學業最差的一個,眼看明天就要縣考了,李文貴卻說族人要互幫互助,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延慶笑著點了點頭,勉強認可了他的這句話。
李文貴心中暗喜,便愛撫地摸了摸幼孫的頭歎道:“明天就是縣考了,我很擔心寶兒,慶兒也知道他的情況,說實話,我真的一籌莫展啊!”
“這個應該不難吧!”李延慶笑道。
李文貴知道李延慶所指,便道:“辦法當然有,但總歸是難看,說實話,我希望寶兒能好好表現一回,讓縣裡也能送喜報上門,替我光宗耀祖,我的前幾個孫子都沒有這個機會表現,寶兒便是我最後的希望了,慶兒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當然能理解,每個老人都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有出息,這是人之常情。 ”
李文貴見李延慶怎麽也不上路,索性開門見山道:“慶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李延慶頓時反感起來,剛才還說族人要互幫互助,這會兒又變成交易了,恐怕互幫互助只是漂亮話,交易才是李文貴心中真實想法。
李延慶克制住內心的反感,淡淡問道:“不知二族祖說的交易是指什麽?”
“反正慶兒今年才十二歲,是今年縣學考生中最小的一個,慶兒能不能把今年的機會讓給寶兒,明年再考縣學,作為回報,我讓你父親掌管家族產業的所有帳簿,你覺得如何?”
李延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居然讓自己把機會讓給他孫子,虧他想得出來啊!
李延慶心中憤怒,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依舊平靜地問道:“我不太明白二族長的意思,縣考一向很嚴格,我怎麽把機會讓給寶兒。”
李文貴以為李延慶動心了,便壓低聲音道:“考試到最後,在卷子上寫名字的時候,你的卷子上寫寶兒的名字,寶兒的卷子寫你的名字,這樣就天衣無縫了。”
李延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上輩子就是死在這種事上,他父親也是因此毀了人生,現在李文貴居然還要再讓自己當捉刀人。
李延慶心中頓時勃然大怒,騰地站起身道:“長輩應該有長輩的道德,延慶雖然年幼,但也知廉恥,這件事我絕不答應,告辭了!”
說完,李延慶轉身怒氣衝衝離去,李文貴氣得臉色鐵青,半晌沒有說話,忽然,他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