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豐以一種堪稱狂暴方式不斷放出的經濟建設計劃震懵了所有人。
整個大宋朝廷全傻了。
話說大宋的袞袞諸公還沒墮落到純粹腐儒的程度,扒灰公之前和之後的儒家本質上也是兩個類型,他們反對國師並不是因為國師做錯了什麽,實際上國師直到現在除了凶殘一點真還就算無遺策,無論軍事上還是政治經濟上表現都令人驚歎,整個大宋都在以極快的速度從戰爭的破壞中恢復。
真得可以說古之明君不過如此!
他們反對國師是因為國師觸動了他們的核心利益,簡單點說他們和國師之間的矛盾並不是對錯問題而是屁股問題。
他們不知道大宋的土地兼並是盜匪蜂起的原因嗎?
是個人都能知道。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這一點只要不瞎都能看見。
那麽他們不知道均田製是解決這個問題的終極手段嗎?
他們當然知道。
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有效?
無論開荒增加土地面積,興修水利設施增產,甚至於減租,都無法真正改善佔大宋人口三分之一的客戶或者說佃戶的悲慘處境,因為不抑兼並的制度,注定了佃客將淪為這個社會的最低層,注定了佃客要饑寒交迫以滿足另一些人的錦衣玉食,土地產的東西就那麽多,一些人得到的多了總要有一些人得到的少,唯一讓佃客真正吃飽飯的手段就一個……
讓佃客耕者有其田。
讓佃客收獲的每一粒糧食都是自己的,最多再交官府一些賦稅。
可那樣的話他們怎麽辦?
靠著地租維持風花雪月,維持指點江山,維持詩詞歌賦的優雅生活的主戶或者說地主們或者說士紳們怎麽辦?他們靠誰來養活?難道他們也挽起褲腿下田?那他們還怎麽坐在花園的涼亭裡彈著琴,賞著花,吟詠著流傳千古的詩詞?他們不可能接受這種制度,因為這種制度代表著他們目前的一切都蕩然無存,哪怕這種制度對這個病入膏肓的國家來說,是一劑完全可以妙手回春的良藥,可良藥的藥渣是他們啊!他們當然沒有那麽大公無私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所以他們必須反對。
可他們內心裡還是明白的。
國師並不是妖人,國師只是想為老百姓做事,真要是妖人反而不會這樣做了。
若國師真要有異心,和他們合作才是最好選擇,如果保證大宋制度不變,國師真要學趙匡胤一腳把那對孤兒寡母踢開,就憑他堪稱隻手挽天傾的奇跡,袞袞諸公們說不定還真就給他編個順天應人的勸進書,這種事情他們也不是做不出來。
可他沒這麽做!
他反而選擇了袞袞諸公的對立面,讓自己變成公敵。
那麽他就真得沒異心了。
然而此時袞袞諸公還是發現他們低估了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國師,這家夥肚子裡是真有貨啊!他這不僅僅是單純的均田製,他還有以這個均田製為核心的整個體系,從農業到商業再加上也可以說工業了,甚至還有海外貿易,還有教育,還有公共衛生醫療體系,還有交通建設,水利設施,還有傳媒娛樂,甚至他都連城市裡的垃圾處理都有一整套體系。而他所設計的這個龐大到令人目眩的體系裡,真還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包括那些士紳其實也有自己的位置,在這個寫成書估計都得一個人很長時間才能讀完的體系裡,他們就像一個零件般運轉在自己的位置。
這個體系太龐大了。
龐大到就連張叔夜和那些內閣成員看著都有一種窒息感,一種令人仰望的窒息感。
更重要的是他們挑不出錯誤。
實際上他們幾乎就看不懂這套東西。
至少他們發現以自己的智商,根本不可能完全看懂它。
這讓他們很受傷。
畢竟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才代表著智慧的巔峰,結果現在一看居然矗立起一座自己望都望不到頂的高山。
為了解釋民間的疑惑,國師甚至把他的五年計劃直接印刷成了書,就放在原來的登聞鼓院裡隨便人去翻開,所有人都可以向他提問他也會做出回答,除非涉及到技術類的東西,他會保密以外,其他所有制度類的他統統都會做出回答,甚至每天還會抽出時間在宣德門城樓上親自接待十名提問者……
當眾接待。
在宣德門城樓上他架起了一件據說擴音器的法器,基本上方圓一裡內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不得不說這一招很刺激眼球。
“國師,大同電報,耶律大石率軍至大同,城內契丹人開門迎降,耶律余睹被亂兵所殺。”
吳革低聲說道。
端坐宣德門城樓上的國師微微一點頭,然後把話筒往下壓了壓,這才對他說道:“回電,讓聯絡處立刻照會耶律大石,宋遼為兄弟之邦,耶律余睹為大宋藩屬,何以無故殺害?他必須給我一個解釋,如果他的解釋不能令我滿意的話,那麽河東有十萬大軍正等著去和他面談。”
耶律余睹乾不過耶律大石那是毫無懸念的,一個出賣遼國做帶路黨的契丹版吳三桂,一個至今不肯去屈服於仇敵,自始至終高舉遼國這面旗幟的英雄……
契丹人會選誰?
耶律大石也是算準了這一點才不顧旁邊金國的威脅搶大同的。
他知道自己會兵不血刃的。
楊豐此舉就是問問他,你準備以後咱倆怎麽處啊?你要不能讓我滿意我可就去問罪了,相反你能讓我滿意的話,那咱們就做朋友。
耶律大石會知道怎麽做的。
吳革立刻轉身離開,就在同時一名弟子領著一個男子走來,而那男子還攙扶著一個顫巍巍老頭,此時宣德門前禦街上,數以萬計的老百姓正翹首以待,在他們的目光中,那老頭和那男子走到楊豐面前,前者一本正經地作揖,楊豐起身還禮。
“中立兄,請坐!”
楊豐說道。
“國師請!”
扒灰公的太師傅,前國子監祭酒,二程四大弟子中碩果僅存的大儒楊時顫巍巍說道。
倆老頭一起坐下。
“兄有何指教?”
楊豐一邊親自斟茶一邊說道。
理論上老楊比他大得多,這家夥已經七十五了。
禦街上觀眾聽著大喇叭裡面的聲音眼巴巴看著這一幕。
“聽聞國師欲廢衍聖公收孔氏祭田,不知是否屬實?”
楊時說道。
“屬實,凡人何徳竊號為聖?昔昊天上帝創造宇宙萬物,三皇五帝代行其意志教化人間,是為聖人,孔丘何徳敢稱聖人,更何況聖人乃昊天上帝意志化身本就不是凡人,又豈是凡人君主所能封?孔丘既非聖人,又非大宋宗室勳臣,於國無功,其後代又何徳稱公爵,既然不是衍聖公那當然也沒資格再擁有祭田,祭祀孔丘是他們做為孔丘子孫家事與朝廷再無關系!”
楊豐說道。
“孔夫子創立儒家教化萬世豈非聖賢?”
那侍立的男子說道。
“儒家教化萬世?那置諸子百家於何地?先秦以法家治國,漢以黃老之術,唐以道教為尊,縱然我大宋亦以道教為國教,何來儒家教化萬世之說?若孔丘以創立儒家稱聖,百家之創立者豈非皆可稱聖?”
楊豐說道。
“自漢以來豈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那男子反問道。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三國兩晉乃世家治世與儒家何乾?若說讀書會寫文章就是儒家,那諸子百家哪個不會讀書寫文章?隋唐為抑製世家開科舉,以儒家典籍為科舉之題目才使儒家崛起,但隋朝仍舊是以世家為主,關隴世家皆以武力為尊依舊與儒家無乾,唐朝仍舊如此,那凌煙閣上幾個儒生?再造唐室之李郭輩何人是儒生?藩鎮時代兵強馬壯者為尊與儒家思想何乾?至五代亂世儒者不過武將之配,如馮道者倚門賣笑以苟延殘喘而已。
至我大宋抑武揚文才又使得儒家複興。
然而結果呢?
若無老夫與眾將士血戰擊敗金軍,閣下還能在此侃侃而談?老夫自認不信那孔丘的話,也非儒家弟子,那你們是不是儒家?”
楊豐轉頭問旁邊那些軍官和士兵。
“我等隻信國師!”
後者一齊搖頭回答。
“你看, 自漢以來是都尊儒術嗎?我大宋倒是獨尊儒術,可又獨尊出了什麽結果?”
楊豐說道
楊時二人默然。
“老夫並非對儒家有什麽成見,畢竟儒家也有其可取之處,但為了拔高自己而壓製別人就不對了,百家爭鳴各司其職才對,兵家,法家,墨家之流難道比儒家更低嗎?難道他們就沒有可取之處了?老夫不反對儒家,但老夫反對獨尊儒術,老夫要的是王政複古,恢復先秦百家爭鳴,各種思想競爭,而不是儒家獨佔思想,整個國家一潭死水毫無生機。”
楊豐緊接著說道。
“受教了!”
楊時歎息著俯首說道。
然後他站起身,在那名弟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
“下一個!”
楊豐看著他的背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