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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淺歡》第1章 卿本佳人(七)
  大樾都城晏安的繁華,細說起來怕是要耗費個把月的時間,但若說晏安城最繁華的地界,世人皆知,便是那晏水河畔的同街障铩  特別是夜晚,環著晏水的食閣雅座都是世家公子、文人雅士消遣的好去處,或談古暢今,或時評見聞,或聽兩段遊廊畫舫的小曲兒,或串一串氏族內宅之秘辛,在這裡遇見怎樣的異事都不足為奇。

  江淺輕推開船舫的閣窗,在窗前半靠半倚的喝酒。酒是船家自己釀的,而船家已經被他反綁在了內艙之中。祁霖玉老老實實盤坐在榻墊裡,即便河岸有目力好的看進船裡,也絲毫覺察不出異處。

  祁霖玉雖然自始至終冷著臉,但就如他笑不進眼裡的形容一樣,這冷漠也隻單單是種表情,江淺甚至能感受到,自從他窺得自己身份後,目中原本的藐視沒有了。

  像他這樣的達官貴人,總是有一些對護國公府存著敬重的,雖然他們亦如大多數人那般敢怒不敢言,但對於這些人,江淺心中是存著感激的,自然也將祁霖玉歸結其中。

  世風日下,往前數半年,江淺不曾想象過眼前這等繁榮景象,也不曾知道有良心的人其實是數得過來的。

  她唇邊噙起一抹笑弧,果子釀的酒,越喝竟越清醒,不知不覺她想起在渠延時聽過的一句詞,娓娓輕歎:“新婦不識殉書字,尤盼家郎歸期至,借燭惜看五文銀,憂無脂塗奴顏蝕。”

  呵,五文銀,十五個人一日夥食也是五文錢,當年銜草賣身的劉二英也便是五文錢,而在這皇都之中,五文錢都不夠買兩個饅頭。想到這兒,她不由朝身後的男人打量,笑問:“據說你是大樾國首富?”

  祁霖玉目光一直落在她臉上,他知道這人並不是非要他回答。

  江淺果然又是自語:“你真幸運,若早些遇到我,怕是這首富便做不下去了……”她抬手飲酒,晏水上遊天際忽然攀上漫天煙花,絢爛稍縱即逝,將江淺的笑意也帶走了似的,隻聽她心痛滴血的歎了一聲:“一支鑽天劍要五兩錢,可惜了。”

  “鑽天劍”是行軍煙火,發號緊急軍令用的,在渠延那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算是緊俏貨了。

  祁霖玉愣了愣,不解的問:“朝廷每年撥給渠延隆川兩營的軍餉糧草便有一百八十萬兩之多,就算隆川要的多些,也至少有八十萬兩送往渠延。”

  江淺看都未曾看他,輕輕蔑篾的笑了一聲。祁霖玉瞧著她的神情,似乎有許多不為外人所道的內情,其實在羅列護國公江戚四條死罪中,最重要的一條,也是最致命的一條,便是江家克扣軍餉,暗造私兵,而且這一條系江氏本族所告,證據條條,陳述皆有人證所指。

  可祁霖玉瞧她那副惜錢如命的模樣,又實在不像在邊關養尊處優過的。

  待要細問,忽聞岸邊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江淺隻朝那方向瞟了一眼,便立時縮回頭來。轉臉恨恨的朝祁霖玉罵道:“你還真是養了幾個好奴才,以為招來官兵便能拿我?告訴你,今日你若壞了我的事,我便將你看做東境賊給剮了。”

  祁霖玉的確培養了許多稱心的手下,但此時他亦知道,手下人若沒有自己的吩咐絕對不會輕舉妄動。隻是這繁華之地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多了許多官兵呢?

  而且聽不遠處岸邊的嘈雜聲,這些官兵隻呼喝河中遊舫靠岸,對延河雅閣卻是不予排查的。

  倒真像是奔著江淺來的。

  江淺卻比祁霖玉想象中的更為鎮定些,

她四下觀察著船艙,似乎在找什麽,最後盯上祁霖玉的頭冠,輕輕一扯,扯下小指蓋大小的一枚玉冠珠。  緊接著便朝內艙去了,隻聽那個被鉗製住的船家嗚嗚咽咽了幾聲,才囫圇了話,顫抖的問:“小……小小小壯士……給老漢吃的是什麽……?”

  江淺語氣冷漠:“毒藥,你若壞我的事,我便將解藥扔進河裡。”

  船家立刻苦苦喪喪:“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祁霖玉嘴角牽起一抹淺笑,腦袋裡當年江淺那玩世不恭的模樣又在腦袋裡轉了起來。

  剛製約了船家,便聽見有船靠近的聲音,隔著舫船的紗窗還能瞧見影綽的火光,定是官兵察覺出此船有異,乘船查過來了。

  江淺暗叫不好,本意是想用刀抵住祁霖玉藏到倉底去,再借助船家蒙混過關,現下怕是沒有藏身的時間了,隻能硬碰硬。

  船艙外官兵的呼喝聲已經極近,逼迫著江淺所在的船舫搖搖晃晃,似乎已經有人攀住船轅了。江淺本能的將手按向腰際,可江淺並未摸到腰間的刀,而是摸到一雙修長滑潤的手。

  霎那之間江淺便是一個躲閃的側身,而祁霖玉的身法卻並不比江淺慢,早已棲身而過,就勢將人禁錮到了懷裡。

  常以遠勝男兒身手自居的江淺,在這個男人面前竟半分招數都無用。這情形令江淺無端生出一絲冷汗,江淺能確定此人沒有半分內力,他竟完全靠招數鉗製了她……

  思緒刹那飛過,頭上束冠帶被他輕的扯下,青絲軟發瞬間下垂,幾乎同時,身後傳來官兵呵斥船夫的聲音……

  江淺在祁霖玉的禁錮裡掙了兩下,忽的肩胛戳痛,整個人都動不了了,唯有兩道英氣挺括的眉惡狠狠的瞪著他。

  祁霖玉眸光裡閃著莫測的光亮,也不知他用了怎樣的動作,竟將她打橫抱在座榻之上。

  江淺徹底懵了,眼前隻能看到他頸項方寸的衣服料子,以及脖頸上頭的那張怡然自得的臉。此時他也正垂目看著她,這人本就生的俊美不凡,此刻舒開了眉毛,放柔了眼神,便顯得更加風度翩翩。

  江淺一向自律嚴肅的面容,仿佛便要燒紅起來。

  身後艙簾外有官兵斥喝:“進去搜,這船分明有古怪……”

  江淺心喊:完了,被這個臭男人擺了一道,死也就罷了,晚節也似有不保……

  她惡狠狠的瞪著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祁霖玉眸中忽然陰鷙如箭,直射向江淺身後艙門的位置。拜他目光所賜,已經衝進船艙裡的三五人聲音同時戛然而止, 再開口語調似換了人一般:“靖……靖靖靖安王…萬安…”

  祁霖玉伸手撫著江淺的頭髮,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極盡從容,深邃眼眸中沉著情緒,江淺離得這般近都辨不出那裡頭的悲喜。隻聽得清他似淬成冰的語氣:“竟是這樣掃興。”

  他對著江淺說話,艙門處卻呼啦啦跪下一片:“王爺恕罪,今日城防軍接到密報,說月前漏網的那個逆賊江淺今夜將出現在晏水附近,卻不知掃了王爺雅興……小的們……小的們這就滾遠,還望王爺恕罪。”

  說罷,這些人倉皇著朝外擠去,有一個離船的時候還踏空落進了水裡,待官船劃水離開的聲音漸去,船夫像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又聽見裡頭那位是大名鼎鼎的靖安王,沒多想便奔進來磕頭,剛一掀簾幔卻是愣住了,只見祁霖玉攬著之前的那位“小少年”,柔情蜜意的模樣。

  傳聞靖安王府裡除了一位禦賜的側妃便再無小妾,世人隻當靖安王專寵,不料他竟是一枚……斷袖。

  祁霖玉看都不看船夫的方向,“美人喬裝與本王同遊,你將船向東挪一挪,找個安靜的地界停了吧。”

  船夫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應了個“是”便出去劃船了。

  船外官兵的火把也暗下來,船內的光線一時有些朦朧。祁霖玉目沉似潭般的盯著懷裡的人,僅僅尺把長的距離,猛地叫江淺心慌起來,緊接著祁霖玉又說了一句讓江淺更加心慌的話出來。

  “江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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