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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淺歡》四十六:試探
  送走長儒,祁霖玉回到書房坐下,對著屋梁上的黑影道:“孟益!”

  影子輕飄飄落在屋裡,眉目清朗,英姿勃發,一副任何時候都一副好脾氣的長相。祁霖玉看都不看他:“你不是瞧你閨女去了嗎?”

  孟益在他面前的棋桌前坐下來,答非所問:“那個江淺,還挺聰明的啊?”

  祁霖玉不說話,把早準備好的一匣子銀票放在桌旁,孟益立刻靦腆的笑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回來挪錢?”孟益把手伸過去,卻被祁霖玉的扇子擋住了。

  “東亭的手下查到,替江深死的那個副將是躅國人,我懷疑江深現在還用著那人的身份,你和東亭碰個頭,派個可靠的人回去一趟。”

  孟益手不由燙到了似的往回縮,狐疑的問祁霖玉:“唉我怎麽感覺你變了呢,那個詞兒怎麽說來著……事……事……事必躬親,這種事情也值當你正經八本的來和我說?”

  祁霖玉終於給了他一個正眼,卻是滿含警告。

  孟益訕訕的,把裝錢的匣子抱在懷裡,雖然看上去像個抱著金元寶的土財主,但眼底眉梢盡是溫潤的樣子,他岔了個話題:“東境那邊兒你不插手了嗎?我聞著渠延的味兒不對,你也知道劉舂放不是個治病的材料,夜煞又十分邪門兒,這萬一熱鬧起來,姓劉的八成連刀都提不起來。”

  “那若死了,我和東境再無仇怨,渠延失守不是還有璋軍嗎?太平有太平的錢路,戰亂有戰亂的財局,你擔心那麽多幹什麽?”

  孟益睨著他:“你能放下?那為什麽還摻和江家這事兒,我以為你決定了要魚死網破呢。”

  魚死網破?祁霖玉眸中淺笑,“我當你這話是無心的。”

  孟益肅了肅,主動轉移了話題:“邯州那邊傳消息給我,說淮王正在暗中調查江……哦,該叫雀歡。”

  “沈雀歡!”祁霖玉眉眼動都沒有動一下的糾正他,“你是商人你或許不懂,這世上不是任何事都有目的有回報的,我只是想肆意一回而已,你不要摻和。”

  孟益盯著他,大為吃驚:“沒想到你和長儒先生真的是知己。”

  光線從窗欞透過來,照在祁霖玉的臉龐上,竟生出了些許恬靜之感。祁霖玉沒再說話,思緒回到那年那若府房頂上對酒當月的兩個身影。

  那時候他查到了母妃真正的死因,發誓要親手了結那若的性命,卻在暗殺時遇到了同去暗殺的江淺,那時候的江淺還是個孩子,身材乾瘦,邊關黃沙讓她的皮膚乾燥龜裂,她在黑夜裡轉頭望過來,一雙眸子,閃著奇異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光亮。

  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幸會!你晚了一步。”

  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未必。”

  那時候他飛刀出鞘,直接刺穿那若的喉嚨,靜寂的暗夜裡,那若的胸膛發出古井般的“咕嘟”聲,那是人氣絕時不受控制的抽搐。

  她應該恨死了他,兩人就在那若臥房柔軟的地毯上交手,她雖然不是他的對手,他也贏的並不輕松。

  最後是她喊了停,她似喪氣一樣在那若的屍體邊盤腿落座,恨恨的埋怨他:“你們這些做殺手的一點道德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忙活了一個晚上,要是如你那樣輕松,我這會兒早就回營睡覺了。”

  她毫不避諱泄露自己的身份,眾所周知東境外駐扎著羽馳三十萬精兵。

  年輕時候的祁霖玉最煩與人打交道,卻在那一刻和那個“毛頭小子”產生了些許的默契之感。

他掏出懷裡的酒,提議:“時間尚早,月影頗佳,不如選個好位置喝酒賞月?”  時隔多年祁霖玉卻記不起當年的月亮,卻對她月光下的側臉記憶猶新,那時候他並不只她是女子,只知道斜躺在房頂上說話的人,肆意又灑脫,那是他永生夢想擁有卻永生不可獲及的性格。

  可是多年之後,記憶裡的側影在現實中呈現,她背負著血海深仇仍會咬著牙說:“家恨國仇不能相混”

  江家把她教成了正直明亮的一塊榆木,紛亂的人世間,他想護住那一顆鮮亮的丹心,看著它永遠是最初的顏色,永不蒙塵。

  ※※※

  次日,承平侯府中大多數主子都去給慧王送靈,老安人身上背著誥命,八十幾歲的人了也得讓人背著往宮門口去。

  前後折騰了一晌午,禮節過了,人也散了。

  至此,慧王的事也算有了暫時的了結,只是那個叫寶官兒的宦官始終沒有歸案。慧王出殯這一日,京城鋪天蓋地的下起了雪,像是在為世間掩蓋罪孽一般,下了一天又一夜。

  雪停了之後,沈雀歡接到了朝寧公主的邀貼,約她在京都同街的青照樓賞雪。沈雀歡沒有猶豫,帶著紅芷輕車簡從的到了同街,發現這個青照樓實在是太高了,足有六層房子摞起來那麽高。

  朝寧隻帶了一男一女兩個侍衛,沈雀歡進門時刻意向那男人打量一眼,那人長相普通,是混在人堆裡很容易比忽略的臉龐,也不似宮中宦官那樣陰柔。

  沈雀歡站在雅閣中,看到望江台前倚窗捧茶的女子身影,想到她那日在宮中的果敢堅毅,若不是生在那種四面寒刀的地方,這個年紀的女孩每天要愁的只是胭脂水粉那樣的瑣事吧。

  誰說俗塵不叫人向往,有些人想要擁有俗世一刻,怕是比登天還要難。

  朝寧聽到了關門聲,回過神來。沈雀歡恭敬的給公主見禮, 一番客套之後,朝寧指向窗外的遠處:“除了那個望京樓,這裡就是京都最高的地界了。”

  朝寧今日沒有穿宮裝,而是尋常貴族的裙褂鬥篷打扮,她的腰身又細又挺,就算她穿著侍女服站在一眾美女中間,恐怕也是最讓人賞心悅目的那一個。沈雀歡心中有些融融的暖意,這情愫令她自己也十分吃驚,難道只因為她差點就成了自己的兄嫂,看她就順眼了幾分?

  朝寧的女恃走過來替她倒茶,話題自然而然到了穆王的身上。

  “治兒雖然是受害者,但他後來每次去殿前請安,都被父皇給支了回來,想來他看到治兒不免會想到死去的慧王。”

  沈雀歡不知道說什麽,在承平侯這種人家裡,宮裡的消息總是很容易得到,但大家都在期待婉妃的追封,沒有人想過對穆王造成的影響。

  朝寧慢悠悠的坐進美人椅裡,冬日素白的天色襯得她些許絕塵之感。“不過,只要治兒活著,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想想慧王,有幾個人還能永遠的記住他?”

  沈雀歡不知道怎麽接話,沉默了一會兒,朝寧很突兀的說道:“好在治兒懂事,沒有怪父皇冷淡他,反而常常感念慧王對他的好,他還說你們入宮當日,慧王原本是打算去向父皇求旨,讓沈二小姐來給他做正妃的……”

  沈雀歡隻覺一道驚雷從耳邊震過,面上雖然表現出“還有這種事”的驚奇,心裡早已如驚濤駭浪一般。慧王要向皇上請旨迎娶沈雁君?這件事和沈雁君會不會有所聯系呢?朝寧對她說這些難道想向她暗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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