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上秦原見未央,山嵐川色晚蒼蒼。 雲樓欲動入清渭,鴛瓦如飛出綠楊。
舞席歌塵空歲月,宮花春草滿池塘。
香風吹落天人語,彩鳳五雲朝漢皇。”
――唐劉倉《望未央宮》
未央宮是歷史上使用年代最長的一座宮殿,從蕭何奉命以秦章台為基礎,修建未央宮到哀帝時期已經有近二百年的歷史,後世有很多朝代也在未央宮舊址上或原樣使用,或增添包圍,可見這未央宮確實在皇家園林中上已是加無可加的巍峨繁華。
以前殿為中軸的後左右有宣室殿、溫室殿、椒房殿等大小40座宮殿。圍裹著有各地納貢的無數奇珍異獸的皇家園林上林苑和人工依照天然湖泊括延而成的太液池使得整個皇城成為了一處上風上水的寶地。整個城有四個門,在北門與東門外有北闕與東闕,東闕是諸侯王謁見時的居所,北闕是百姓上書的通道。而統一建制的玄瓦朱牆和當時很難才能鋪築的筆直的石板步道使得整個天子居所一步一景,氣象萬千。傳言,當年樗裡疾曾預言自己死後所埋葬之處會夾於兩座宮殿之間,死後果然應驗,算上與未央宮一墳之隔的長樂宮,漢代天子居所的規模已是無法想象。所以劉倉詩的最後一句一點也不過分,因為鳳凰是不落無寶之地的。
兄弟二人到了門口,下了馬車,呆呆的看著那座圍城的大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心潮狂湧,雖然不是第一次遠望它,但是這麽近,乃至於身在其中,卻是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作為侍衛,商陸是需要入宮記冊的,而樂府在上林苑,屬於城署建築,所以兄弟二人在城門口互相叮囑一番後,各自惴惴不安的向自己的歸所進發了。臨別前,商陸再三提醒葶藶不要忘記入宮謝恩,並吧給穆蓮的信交給了葶藶。葶藶也再三囑咐哥哥少言多行,凡是忍耐,因為天子身邊,是比不得他的。
沿著城牆不知道走了多久,葶藶隻覺道路交叉縱橫,也沒能分清楚一路上的道路有什麽區別,因為這嚴格對稱,處處筆直按照規製建造的皇城,實在是太過規矩,規矩到不近人情,到處看著似乎都一樣。突然出現了一個小的廣場,前立著一排石鑄的裝飾罄,而瓦當上的圖樣也是一換,全是重明鳥踏著罄的圖案。葶藶早就聽說這罄是樂府的標志,樂府是司掌民間俗樂的,拿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流行音樂。為了相互區別司掌雅樂的太樂府,所用的是重明鳥口銜編鍾的圖案,而編鍾是太樂府的標志。
遠遠的就看見一塊立地石碑,上書“樂府”兩個篆體字。後大約十步左右是五步石階,石階盡頭就是樂府的玄漆大門了。
葶藶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起伏的內心,剛踏上石階,就從府門背後竄出一個人。這人一出現弄的本來就惴惴不安的葶藶腳下一趔趄。
“師弟,沒想到幾天不見,成了同僚拉,還是欽點的。”原來是辛丹,他必定是聽說葶藶要來,早早的就在此處候著了。
“呼――”葶藶深深的出了口氣,有些責怪道,“你這個死猴兒,這麽大人了,一點正形都沒,差點沒嚇死我。”
“我們王少爺是見過多少陣仗的人了,沒想到頭一次入宮也跟我入宮時一樣驚慌。你看我好心來迎你,還被說成是猴兒,”辛丹說罷,去接過了葶藶的行李,“來,先跟我去你的住處,然後去見樂府令江大人和樂府丞張大人以及各位同僚。”
說著辛丹便帶著葶藶繞過了門口的一塊照壁隔斷,
照壁的背後是三車寬的筆直的灰岩石板路,每一塊石板都是一樣長寬,通向平時樂府議事的信手堂;路的兩邊是花圃種著各色的花草樹木,在兩邊花圃的中間,各有一條約一車寬的路,去往樂府的東西。 “這往東走啊,”辛丹一邊帶著葶藶往西邊走去,一邊介紹說,“是平時練習合謳(合唱)的國風閣和研習樂器的大雅台以及教授師學(學徒)的小雅台;這信手堂的背後是樂令和樂丞平時處理事務的鳳鳴堂,以及我們這些有品級的樂府官員處理事務的昆山齋還有就是存放和修繕製作樂器的金石閣。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呢,是通往住處的。正副兩位大人呢,平日是可以回家的,所以在樂府內沒有住所。”
辛丹一邊介紹,葶藶一邊認真的聽,點著頭,說罷,到了那條路的盡頭,是一扇六人寬的門,高約十二尺左右。門的兩邊以朱漆繪著兩幅對稱的鳥踏石罄圖。進了門是一條與門等寬的路,路的兩邊各有一道牆,走了大約十幾丈,兩邊的牆上各開了一扇門,南邊那扇比北邊那扇大了不少。北邊那扇旁的石碑書“司樂處”,南邊那扇的石碑上書“樂鼓處”
辛丹說:“我們這些有品級的,住司樂處。樂府裡面除了正副兩位大人,有品級的就是音監有就是我拉,主要是輔助樂丞處理細微事務和歌舞匯編和修訂,一般來說可以看成是樂丞的接班人,仆射張萬庭,主管的是樂工和鼓工負責大型的演出,是樂丞張大人的兒子,一般來說,看做是預備樂令,遊徼朱國為,主管的是匯總各地的民歌和新詞。還有就是你了,我得協律都尉,主管新曲的編曲和酒曲的改編。”
“那這些人都好相處嗎,性格怎麽樣啊?”
“有人的地方,能沒有是非嗎。”辛丹沒有在往前走,而是停下來歎了口氣說到,“哎――這闔宮裡的人,真是沒幾個好相處的。樂令江大人的師兄是太樂令的齊夫子,兩個人一隻明爭暗鬥許多年,因為樂府不是做雅樂,經常感覺自己低人一等,所以胸裡憋了口氣,想要做點事兒證明一下,所以就很嚴格。這樂丞張大人,待人倒是和順。”
說到這兒辛丹壓低了聲音:“但是是個笑面虎,自己覺得比江大人本事,各種辦法籠絡人心,私底下和后宮有來往,想要做樂令,為了給他兒子掃清絆腳石,一般重要的事,都不給我做。這張萬庭呢,自詡是樂府世家,所以頗為目中無人,自視甚高。倒是這個朱國為,人清高的很,什麽宴飲啊,送禮啊統統不來,平時也很少說話,工作倒是不出什麽問題,就是不太好接近,隨時都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你來了我倒是覺得有個伴兒了,但是說不準就被張氏父子看成一黨的,有的受了。”
聽到這兒葶藶頓時覺得自己掉進一個怪物窩子,挑眉緩了緩神說到:“那南邊就是樂工的住所咯?”
“恩。除了選讀民歌的‘夜誦員’,專做測音工作的‘聽工’,從事樂器製作與維修的‘鍾工員’、‘磬工員’、‘柱工員’、‘繩弦工員’等,還有沒有分配給我們的‘師學’外,就是三部鼓員。一是騎吹鼓員,專門演奏用作儀仗的鼓吹樂。二是郊祭樂員、大樂鼓員、嘉至鼓員。其中郊祭樂員是專門演奏《郊祀歌》十九章的樂工,嘉至鼓員是專門演奏迎神曲的樂工。三是地方鼓員都是表演南北各地民間歌舞、包括部分夷族歌舞的樂工。建制很大,人也很多。”
“天啊,那每年樂府應該有不少的支出吧。”
“樂府一共有近900人,所以有段時間,皇上和帝太太后都覺得支出太大了。而樂府和太樂令有部分功能又是重疊的,想要裁撤一處。太樂令的齊夫子是帝太太后的遠房親戚,平時又多為帝太太后和皇家做那些矯情的頌歌,所以帝太太后想留太樂令,理由是祭祀樂禮比常日宴樂重要,說皇家養樂府是提倡官員平民養優伶的奢侈之風。但是皇上倒是支持樂府的。”
“想也明白呀。看來兩邊的神仙是拿著這兩處的凡人開戰了。”葶藶私心裡想著,皇上登基近兩年,可能處處也想循著機會奪權吧,先從這些無關痛癢不涉軍政的部門開始,向外傳達出皇權加強的信息,是個逐漸蠶食架空收攬民心的好策略;但王家必然知道,所以帝太太后肯定而是寸步不讓的,這府令之爭隻是個再明顯不過的表象了。
“但不管怎麽說,我的協律都尉大人,你雖然二百石的俸祿,下面卻是有小500號的人聽你的指示呢。”
“對了,那舞姬優伶是歸我們樂府管嗎?”葶藶想找找穆蓮的住所。
“不一定,宴樂的歸我們管,舞姬歸趙太后管,祭樂的歸太樂令,如果是皇上直屬的歸永巷令。”
“哦,還真複雜。”聽到這兒葶藶想,這送信的是怕是要耽誤一陣了。
說著便到了葶藶的住處,是樂府北苑一棵大榕樹後的一個清淨之所名曰“萬絛琴塢”,大榕樹後有一口西施井,井邊有一蓬含苞的強瞿花。
“哎呀,”葶藶看到那些強瞿花便明了,這個住所,肯定是辛丹為自己選的,“師兄費心了。”
“幾朵強瞿花而已,算是我白受了別人給你的謝禮,我還你吧。你也夠可以的,拿著我的東西去做人情。”
“是真不方便,因為父親和中山王身份尷尬。對了你和大王怎麽樣了?”
“開始的時候吧,覺得這個人不怎麽樣,隻是想到可能是你這層關系,表面上應付著,可是久了吧,才發現這個人是個值得交心的人。暗地裡還是給了我不少照顧,知道我得囊中羞澀,我的築也被他拿去翻新了,背著我做的。”辛丹說到這,言語裡有一絲自己察覺不到的開心。
“哦。那這還真是個好人啊,你得感謝我給你交了個好友。”說到這兒,葶藶心中是又暖又痛的,暖的是這個人因為片面之緣,可以對那個他以為是自己的人那麽好;痛的是,那個中山王那麽上心的人並不是自己。
說罷,二人進了屋,看見屋裡有個大約10歲左右的師學捧著一個盤子,盤子裡有兩塊束和一吊錢站在那兒,青布的衣服打著布丁有些破爛,房屋已經提前收拾過了,窗明幾淨。
“拜見音監大人,拜見師傅。”那童兒將那盤子舉過頭頂,跪下說到。
“師傅?”葶藶不解的看了辛丹一眼。
“這小童叫周夷,是我給你挑的師學,這樂府有規定,凡是跟了人,要近身伺候起居的師學,得拜師。這個周夷雖然是平民出生,但是學什麽都快,手腳也麻利,人還是很機靈的。本來我是想要的,但是偏偏他學不了築,對琴倒是有底子,有仰慕你,就便宜你了。”
“仰慕我?”這一句葶藶更不解了。
隻聽那童兒說到:“久聞師傅少年奇才,被欽點為協律都尉,徒兒從小一直想和師傅一樣,在音律上少年有成,所以請師傅不要嫌棄收下徒兒。”
葶藶過去,撫了撫那個童兒的頭,把他扶起來:“果然是個伶俐的。你平時有多少月俸啊?”
“一月十錢。”那童兒害羞的回答。
葶藶面露難色的看了辛丹一眼說:“才十錢,這束得花你小倆月的工錢吧,還不要說這一吊錢。”
“這束是徒兒自己存的錢買的,這吊錢是我娘聽說徒兒要拜師,拜的還是小伯牙王師傅,找人借了,托了人從晉北家鄉送進宮裡的,以後得做工慢慢還。”
聽到這兒,葶藶心裡一陣難過,這孩子的娘不知道找人借了多少錢,最後才被這送錢之人、門庭衛尉和內侍一層層盤剝才送進這一吊來。他摸了摸周夷的頭:“你懂事,師傅知道,這樣,這束師傅收下了,今兒晚咱們煮來吃,你好久沒吃肉了吧。”
“半個月了。”周夷回答的有些害羞,然後馬上高興起來,“師傅肯收我了?”
葶藶笑著點了點頭:“但是,這一吊錢,師傅加三倍賞你,改明兒你告訴我地址,我托人帶給你娘親,算是感謝她給我養育了個這麽乖的徒弟,然後師傅再賞你兩吊錢,以後要認真學藝,乖乖聽話,你拿著這吊錢,去針工處做一身好衣服。體體面面的跟著師傅。沒身好衣服啊,走到那兒都被人欺負。其實師傅可以不必賞徒兒這麽多錢,徒兒的月俸都存起來沒花呢。”
“嗨呀,自己都是個孩子呢,還真的學起樣兒來了。”
“你這樣我以後怎麽管徒弟啊?”
“師傅莫怪音監大人,大人是大人,師傅是師傅,我娘常教我,做人要本分守己,徒弟一定聽師傅管教。”
“好好,那師傅先出去一會兒,你幫師傅收拾好東西,去針工處做衣服吧。”
兩人說著些有的沒的就來到了信手堂,進去之前,葶藶問了一句:“不知道今日議何事啊?”
“大祭禮樂唄。”
“皇上不是讓你負責嗎?”
“有這麽容易就好了,帝太太后屬意讓太樂令負責,皇上雖下了令,但是弄到最後成了兩家比較。擇優選用。”
“那樂府用的是你的主意咯?”
“怎麽可能,表面上是我在負責,江大人說,我不熟悉《安世房中歌》的改編歷史,其實真正負責的是樂丞,譜子還是仆射拿的,對外說是我在統籌。”
“也就是說,做的好,大家分,做的不好,你頂著?”
“那是。可是我真是對這個《安世房中歌》的點子不怎麽看好,因為這種黃鍾大呂的歌呀按照皇上的命令改成楚風,很難。今天上午同太樂令總匯過去面過聖了,不知道結果怎麽樣。”
兩人剛剛步入信手堂,但見堂中4人都未說話,面有難色。
樂丞張大人首先看見了葶藶,笑著上前來迎他,拉著葶藶的手,上下端詳,一個勁兒不停的誇:“誒,這位就是禦史大人的公子吧。百聞不如一見啊。外容倜儻,聽聞音律造詣很高,如今還被皇上欽點送來,真是讓我們樂府蓬蓽生輝啊。”
還好葶藶是早有準備的,不然這一來二去,普通人肯定就被誇暈了,錯把這笑面虎當了好人。
“喲,爹,你還從來沒這麽誇過我呢,禦史的兒子是不一樣啊。”隻聽那說話人,陰陽怪氣,葶藶看了他一眼,想著這人就應該是張萬庭了,那人似乎嘴巴還沒有個停止的樣子,“人說虎父無犬子,咱們的都尉大人應該有些真本事的吧,千萬別像他那個師兄。惹人笑話。你說是吧,國為,讓我們樂府丟了這麽大一個臉。皇上的憤怒,帝太太后的數落,聲音婉轉清脆啊。”
隻聽此話一出,坐在旁邊的一個面無表情的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碗擋住茶碗的一瞬間,嘴角露出了一瞥仿佛被什麽惡心到了的鄙夷神情。葶藶看到這一幕,便知道這個人應該就是遊徼朱國為了。
但這個朱國為跟聽聞中的一樣,一言不發。
辛丹聽聞此言,知道一定是仆射改的譜子沒過,現在要自己來背鍋。連忙上前,拜了個禮說:“二位大人又複所托。”
那樂令坐在上坐,並沒有歡迎葶藶的意思,顯然是心亂如麻,擺了擺手:“不全怪你,我們的建制和樂工隊,本來就不是按照《安世房中歌》這種雅樂的編制來編排的,如果同一題目,又是雅樂,那麽太樂令本來就比我們佔優。”說罷,把帶有禦批的樂譜帛書,遞給了辛丹。
辛丹接過來,密密麻麻的禦批,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就這樣,還托了詞,說什麽迎接師弟,要我們去挨罵。那現在你師弟來了,讓他幫幫你吧。”那張萬庭有點不饒人。
葶藶沒有說話,結果了樂譜看起來。
少頃後說:“師兄,所以師傅一貫就說你不善大呂,沒想最近退步很多啊。”
葶藶說到此處看了看張萬庭,只見對方先是得意的笑,然後仿佛想了想什麽事情轉而為尷尬。
葶藶指著說:“謳譜方面,裡面很多調轉的拐子音和劃音,單單看就缺了音,不符合律製啊。合謳的安排,上下錯弦有幾處明顯不對,這調子合聲出來是不和諧的啊。演譜方面,先說樂器,編鍾等的安排,有點詭譎。而且吹鼓的節奏也不對啊?這,不像是師兄你的手筆啊。”
辛丹知道葶藶是在指桑罵槐,其余各人就隻當葶藶是在就事論事。
“怎麽著,第一天來,就灑狗血,是不是著急了點,這麽說你師兄好嗎?”張萬庭有點惱怒。
“不不,我隻是覺得這確實不像是我師兄的手筆,退步太多了,一定平時疏於練習了吧。”
這是朱國為又端起了茶碗,這次嘴邊時一抹訕笑。
“我也這麽覺得,”樂令說到,“看來葶藶的功底還是可以的,你今天第一天來,本該先接風,但是這次這個事情,是個大事,說難聽點,關系到樂府的去留,你就也來給點意見吧。”
“屬下初來乍到。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二位大人和同僚提點學習,這種大事,我怕我說不好。”
“但說無妨,多個人多點意見。”樂理令說到。
“就算沒用,說出來集思廣益也是好的。”張萬庭一句嘲諷漫不經心,樂府令和樂丞同時抬頭盯了他一眼。他就跟沒看到一眼,挑了挑嘴角。
然後樂府令,為了緩和這個場面,給葶藶說了說大概的要求。
“屬下愚見,皇上有意要楚風的歌曲,而帝太太后想要雅樂,所以我們不能只顧一頭。”
“這不廢話嗎。”張萬庭一句嘲諷之語又出,所有人都盯著他看了一眼。
“人這不才開始說嗎。”朱國為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你接著說。”樂府令發話到。
“楚風的民樂,是我們擅長的,而《安世房中歌》這類,是太樂令擅長的,我們最好不要再同一題材上跟他們拚,因為樂工的建制,樂器的配額,都是不同的,如果能以新奇來一角高下,我們的勝算會更大。所以我們最好以楚樂的祭祀樂為基。祭樂我們不是沒有,不是有《郊祀歌》嗎,可以配之為輔。”
“這不是明擺著重誰輕誰了嗎。你師兄提過這個意見,被我們否了,那邊都得罪不起。”張萬庭嘲諷著。
葶藶斜眼看了張萬庭一眼,笑了笑:“開場,合謳齊唱《練習日》、《帝臨》、《青陽》、《朱明》四章,彰顯皇家天威和祭祀神聖,然後主謳以九歌為基調唱《東皇太一》,主調楚樂,輔之以合謳的《西顥》、《玄冥》、《惟泰元》彰顯萬神之主的神聖,然後轉迎神曲。然後主謳換《天地》、《日出入》、《天馬》、《天門》、《景星》五章,合謳《東皇太一》。再轉調《安世房中歌》為間由主謳領唱,合謳齊唱。然後主謳唱九歌剩余八章,輔謳郊祀歌剩余的八章,祭祀日月山川諸神,如果能配置以儺舞,玄女舞等做獻祭,想必能做一個集大成的雅樂。”
“頗為新奇,又不會顧此失彼,又都是我們擅長的。這個主意,雖然和辛丹的相似,但是更具體。可以試試,葶藶你作為協律都尉編曲本來就是你的分內事,那麽這個事兒就交給你和辛丹做。還有,今日皇上說,你不必禦前謝恩了,五日後,皇上和帝太太后會召集大祭的所有有關部署,決定禮樂的事,到時候再面聖。而明日晚上我們要和太樂令先行碰頭,安排部署。所以你們隻有五天。”
“啊?”葶藶跟辛丹對望了一眼。
張萬庭立馬趁火打劫:“既然都是我們擅長的,那應該很容易吧。聽王都尉說的頭頭是道,想必,不難。”
“這譜子倒是不難,但關鍵是這樂工…”葶藶想到樂工都是張仆射在管,不由得心裡一緊。
“仆射全力配合,音監總管,都尉輔助。隨意獎懲。”樂令說完便示意樂丞一起退到後堂了。
“諾。”葶藶和辛丹無奈的應下了。只見張萬庭站起來對著二人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指著二人點了兩下,頗有種,你們遭定了的感覺。
這是朱國為才站起來準備走了,葶藶小聲的說了句:“朱兄,多謝。”
“有些事兒,大家都看不慣,應該的。”朱國為並沒有看他,淡淡的說了一句,走了。
葶藶突然覺得,自己還真喜歡這個人的性子。
出了信手堂,二人都沒說話,隻是相約去葶藶的住所在詳細談。
剛剛走進司樂處,聽到一陣喧嘩。
“給我好好打這個不長眼睛的東西。”葶藶兩人一下就聽出了這是張萬庭的聲音。於是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只見張萬庭的兩個師學正在掌摑一個穿著嶄新的青布師學服的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周夷。
葶藶皺了皺眉,想到這個張萬庭,真的不是東西,跑到這對孩子發氣來了。
於是走出去說到:“仆射大人,不知道在下的師學,是犯了什麽事兒啊。”
“喲,”張萬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一看就知道那是惺惺作態,“我還以為,是那兒來的小子,這麽不懂禮貌,走路跟沒人教一樣,慌裡慌張,迎面就撞我身上了。原來是都尉大人的師學啊。看來是得好好教教,免得做什麽事兒都沒個眼力勁兒給上頭的人惹麻煩。”
這一句明白著就是說葶藶沒有眼力勁兒,仗著自己父親的權勢目中無人。
“孩子嘛,不懂事,我第一天,總得慢慢教,仆射大人,你看我帶回去教可好?”
“我是怕都尉大人得忙祭樂,百上加斤,大家一體,大事幫不上忙,小事總得分擔點不是。”
然後葶藶嚴厲的轉向周夷:“你說,你這毛手毛腳的做錯什麽了?”
“徒兒按師傅的話去針工處做衣服,結果那一套合身的還挺便宜,就買下了,著急想給師傅看,跑著,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仆射大人。”
葶藶還以為怎麽了,結果是這種小事兒。也犯得著跟一個孩子致氣,也是看的出人品低劣。
“以後在司樂處,你再胡亂跑動,我就罰你跪一天。”說罷,換上笑臉對著張萬庭說:“你看仆射大人,打狗還得看主人不是。讓我帶回去慢慢教吧。”
“呵,今天是撞了我,明天撞到哪個上頭的,你都尉大人到時候腸子都悔青了,到時候別人打狗看不看主人啊。”張萬庭說著,走到周夷面前,掄起手便要打。
葶藶收起了笑臉走上前,一把死死的捏住了張萬庭準備打下去的手,目光換上了一種尖銳:“他要打,也得掂量一下他的主人和這個狗的主人,孰輕孰重。”
一句話既罵了張萬庭是狗,又說他張萬庭的父親都不敢得罪他,更別論是他張萬庭了。好不解氣。
說到這兒,張萬庭用力撤回了自己的手,自覺沒趣帶著自己的師學氣衝衝的走了。
葶藶把周夷扶了起來,然後想要去背他,周夷死活也不讓,還哭著呢,就說:“怎麽能這麽累師傅。”
只見這個時候辛丹一把背過周夷:“那麽便累我吧,我又不是你師傅。”
一路走著,辛丹問到:“你這麽著明著把他得罪了好嗎?而且還有排練的事。”
“你以為我順著他,他就不給我使絆子了?這樣明著教訓他也好,免得他以為我們是好欺負的,以後更肆無忌憚了。另外我也想過,我在樂令面前數落他,擺明了就是遠樂丞而親樂令,以後很多事也方便很多,不是讓我隨意獎懲嗎,有這句話就方便多了。”
“那祭樂的事。”辛丹問到。
“我是那種打沒準備的仗的人麽?”葶藶笑了笑,“你那天說了之後,我就在想這個事兒,初步有個譜子出來,我想或許能幫上你的忙,結果到頭來幫了自己。等下我們一起看看,有沒有什麽要改的,明天早上就可以開始練,然後邊練邊聽效果。”
到了葶藶的住處,吩咐了周夷煮個雞蛋後,周夷便去備飯了,而兩個人在屋子裡把著琴和笛一人做主謳一人做合謳,演練商討著。
“你看,這兒可以這麽改一下,加個拐子音進去,還有這邊,這個挫音,有點唐突,我覺得不如改成頓音好聽。”辛丹說到。
“恩…”葶藶也思索著,“師兄,你看這兒,我原以為編鍾進去效果好,但是我想了想了如果再加入鼓點,是不是效果會更好。”
“不不,有點怪了,不如鼓點在第二節的時候跟進去。”
兩人商量的熱火朝天,不一會,周夷便把飯菜弄好了。
“師傅,音監大人,飯好了。”他二人仿佛沒有聽見繼續商量著。
“師傅!吃飯了!”周夷幾乎是跳到了椅子上,他二人才回過神來。
“你看我們居然都沒聽見。”辛丹笑道。
“師哥,留下吃飯吧。”葶藶說。
“不了,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大方向有了,細節等到排演的時候聽了效果,一點點糾正,好好休息,任務重啊。”
“那師兄好好歇著。寅時三刻在國風閣見。”
送別辛丹之後,就只剩下他師徒二人吃飯了。這是葶藶看著周夷的臉已經漸漸腫了起來,於是就把雞蛋剝了動手給周夷滾臉。一邊滾一邊輕輕的吹著氣,好讓這個孩子減少點疼痛。
誰知道滾著滾著,周夷盡然嚶嚶哭了起來。
“這是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
“師傅,以前我娘也是這麽給我滾臉的,我想她了。”葶藶聽到周夷這麽一說,突然也想起,自己的母親,好像也死了十多年了吧,以至於自己連她的樣貌和聲音都有點記不清了,隻記得她給自己做桂花糕了。
“你再哭,師傅都該想了。”
“師傅的娘也不在長安嗎?”
“師傅的娘去世十幾年了。你有幾年沒看到你娘了?”葶藶一邊說著一邊往周夷的碗裡夾著炒束。
“我7歲就進宮了,三年沒看見他了。”
“周夷今年就10歲了吧,別著急,萬壽節皇上就會下令,到時候你就能在北門外見到你娘親了。”
“真的嗎?”周夷聽到葶藶這麽說到突然高興起來,那臉上的笑是屬於孩子的純真笑容。
葶藶看看周夷,想到這個孩子一無背景二無親人,小小便來到宮中,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但是還這麽伶俐乖巧,頓時又愛又憐。於是從自己隨身的包袱裡拿出了幾塊從家裡帶出來的榆錢兒青給他吃。那是一種父親愛吃的糕點,是用窮苦人家當成糧食的榆錢做的,以前父親還窮的時候母親經常做這個給他吃,幾十年的習慣了,怎麽都改不了,所以家裡長備著。自己也在想著,不知道下次看見父親會是什麽時候了,畢竟那是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親長。
“所以周夷每天要多吃飯,要多吃東西,作息定時,好好睡覺,好好學藝,娘見到你的時候才會覺得周夷長高了,長大了,有本事了,才會放心。”
說著葶藶把榆錢兒青遞給周夷,畢竟是小孩子心性,周夷見到糕點,便更加開心起來。
“那周夷有其他的親人嗎?你爹身體還好嗎?”
“我爹我出生前就死在關外了,聽娘說是打什麽匈奴。我告訴師傅一個小秘密。”周夷一邊說,也一邊沒忘了吃。那狼吞虎咽,兩頭不放的樣子著實可愛。
“哎呀,是什麽小秘密,師傅一定不告訴別人。”葶藶雖然想著,小孩兒能有什麽了不得的秘密,還是裝著一副興趣很高的樣子。
“其實啊,”邊說著,周夷頓了頓,咽了一口糕點,吃的太大塊了有點費力,“我得娘親不是親娘,是養娘,我打小就知道,我還有個親生的哥哥,在我快兩歲的時候要外出辦點事兒,然後就把我交給她了,但是我娘沒孩子,對我好,我也喜歡她。”
葶藶頓時覺得這個孩子非常懂事,也非常難得的有一顆感恩的赤子之心:“那你見過你哥哥嗎?他去看過你嗎?”
“恩,以前年年都來一次的,但是他不讓我娘帶我去給他看,所以我沒見過,他給我送錢過來,然後叮囑我娘要教我學琴,以後好進宮。隻是最近這幾年不知道去了那兒,我娘養不起我了,才把我通過考核送進宮來。”
“那你恨他嗎?不帶著你。”
“不恨。”周夷一邊說,一邊收拾著桌子,把東西都收到食盒裡,放到門外,等明天有人來收。
動作很麻利很勤快,收完後, 周夷說:“我哥哥定是有什麽要緊事兒,才把我寄養了的。我娘是這麽說的,說我哥哥送我來的時候是哭著來的。”
“恩,你哥哥這麽養著你,以後有機會得報答他。”
“我給師傅唱個童謠吧,以前我娘經常給我唱這個,師傅也糾正我一下。”
“好呀。”
說完,周夷用略帶稚嫩的聲音唱了起來:
“三月風吹風車車兒轉,
轉到路邊碗碗花兒開,
胖胖小子兒風箏箏兒放,
飛上天去太陽燦燦兒笑,
娘親抱著笑彎了腰,說小小子兒是好寶寶。”
葶藶聽著這首童謠,旋律很簡單,很溫暖,也很好記。
“師傅能不能給我唱一個?”
“好呀,但是你現在必須上床睡覺,明天我們很早就要起來呢。”
“好,以前我娘就唱這個哄我睡覺來著。”說完,周夷就跳上床去,蓋上了被子。
葶藶一面撫摸著他的頭髮,一面唱著童謠,周夷說:“除了娘親,師傅就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葶藶笑了笑,小孩子瞌睡好,不一會兒,周夷就睡著了。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突然想起,如果說人真的有輪回轉世,那麽自己的娘,現在轉世到哪裡了呢,會不會還認得自己,如果沒有,那麽她會是在天上看著自己嗎?
惆悵一陣後,葶藶也歇下了,因為想到明天那些難對付的樂工,想必,娘更情願自己能處理好眼前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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