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艾一路從中原跟到這西北之地。能活著從琉璃仙境代主人的身份上退休下來,對這位老人家而言也是十分意外。
雖然這其中有他心願已了不管不顧任性自我的成分,卻也十分艱巨地退卻了素還真的進一步挽留。
藥師從此天高任鳥飛,擁有了充足的時間去解決一些舊事,比如幾次三番,試圖伸出爪牙撈一把忠烈府笏家遺孤的黑派翳流什麽的。
當時杜芳霖也在追查這件事。
前腳分開,一拍即合。
慕少艾興致一來,便在竹篁居所在之孤島湖邊留下一道謎題,就看那杜某人究竟上不上島。之前便已試探過一番竹篁居中蠱皇僰醫人,打草驚蛇一番之後,再上島的人極易反遭蛇咬。哎呀呀,老人家很放心將人丟出去,並做好隨後跟蹤再查線索的準備。
結果,一路不小心旁觀了西北之事。並在此時此地,由於並不能太過接近那爭鋒相對的兩名先天人,因緣巧合反而助了這邊玩弄一曲金蟬脫殼的驟雨生。
屋舍門邊。
影子斜斜隨著夕陽拉長。
“呼呼呼……”
慕少艾右手掀起煙管挑起一側白發,衣袖輕掃向前送出一縷徐風,說起傾情提供的秘藥“神醉夢迷”,帶著三分趣味與誘導:“來試一試這味嗎?”
同為劍者,鑄天手完全不似傲笑紅塵等人。
驟雨生更像是談無欲那種,多了故意用來遮掩表情的一臉大胡子而已。
剃掉了胡須之後,他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真真切切地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容。“能激發人潛能的藥物,不如藥師你與我做一個交換……罷了罷了,我也很久沒有再涉醫道。”索然無味一擺手,一個玩火打鐵的漢子,不堪回首,太糙太糙。
“你們正道之人不是挺愛說教,藥師你竟是不來阻止?”驟雨生環抱兩手,上下打量藥師慕少艾,看上去一派輕松。
慕少艾不置可否。親手製作的藥,自然比誰都要了解其中藥性。神醉夢迷,一顆小小藥丸,用最為激烈的藥性來激發人之潛能,這樣才能將一名普普通通的武林人包裝成一名頂級劍者,而不讓外人短時間內看出破綻。
這味藥同時也麻醉人之神經,阻隔對痛覺的感知。
死法,也能堪稱溫柔。
“哎呀呀……”
這樣危險的問題,又何必要來為難一名退休老人。“你情我願的交易,藥師亦非當事者,又何必來做其中惡人。”
煙管一揚,眉眼淡淡,一抬眸不落半點下風,慕少艾毫無想讓之意:“至於日後之事,呼呼呼,自當由後者承其因果。”
那名死者亦是有後,當時情況已定,身為醫者減輕病人之痛苦,無替人復仇之勞。香霧嫋嫋,模糊了黃裳白發醫者之表情與相貌,醫道漠視生死。藥師從來不曾是素還真那樣的人,不然也不會願與杜芳霖那樣的人真心相交。慕少艾的玩笑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認同。
“有趣。”昔日自號恨世孤魂,此時驟雨生注視慕少艾,倒是有些回憶起自己當年的那副欠揍的德行。
劍術、醫毒、鑄造。三者之間,鑄天手以鑄造師之身份行走於世,其實論鑄造術著實是差前兩者多矣。
“有人觸動我之前留下的暗招。”替死的人臨時反悔,也有可靠的單鋒同僚任平生在旁看守。有一縷潛藏在無遺中的劍意,促使爆體之事成真。
驟雨生轉身向後,瀟灑揮手告別慕少艾,
滾回去找人去拿無遺劍。 正是夕陽光輝之下,杜芳霖立足斷崖之巔,俯身從血肉泥土間撿起了那柄輕薄原屬於星象高人地理司的劍。
他很是沉默了一會兒,再看看地上的殘骸,決定造一個墳。
先一掌擊碎崖壁,也不怕用力過度會跟著山頭整個塌下去。挫平了半個峰頂就用來搭一座墳,再運來一根楓木樁,剝了皮用劍刻上字,僅有四字。
“劍者之墳”
這雖然不是驟雨生真正的葬身之地, 字也刻得很認真。
杜芳霖也在想,萬一驟雨生當真死了,會是怎樣?自己所作所為當真害死了人該如何?
他佇立墳墓前。
他隻知很多事情都會一定會改變,也曾料想過天命,更知道自己在旁人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空著兩手垂在袖間,一動不動地站著,四周風聲沉寂。從入儒門時開始,杜芳霖因修行,而不再有年輕時諸多妄念。
邪靈的肆意,便是己身之肆意。
所以驟雨生的江湖,便是己身之江湖。
他一腳踏在了穿越者與本土修者的分界線上,無論那一邊,都輕易放不下。劇情中人,無論死傷多少,總是帶有三分來自記憶之虛幻,仿佛渺渺中當真有座容納一切之仙山。卻唯有真正從頭相識從未在記憶中出現過的人,才能真正作為心靈的寄托——然而如果,人真的死了呢?
江湖已死。
再無遮風避雨。
一場祭奠,是替自己,也是替身邊之人。站在這裡的杜芳霖身影有一瞬間的虛散。宛如那處據說並不是真實,而永遠沉浮於虛實之間的孚言山。
杜芳霖道:“驟雨生。”
“若真有那一日,你的江湖,我替你去走。”風向便在此時改變。似有一點動靜,一絲淺淡如雨的血腥氣。
杜芳霖話音一變,開始拽文:“汝妻子,吾養之;汝國門,吾守之!”
他眉目沉凝,表情不動:“這句的意思是,你的老婆歸我了。”
“還有,你留下的那些東西,也全部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