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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之儒門春秋》二百二十一 和平與脆弱
  花等閑跳起來的時候,輕盈得如同一片落葉,但是踢出的那一腳,卻帶起悶雷一樣的聲音。

  看起來輕功不錯的小矮子,居然武功也不錯,這一腳已頗有宗師風范,名為“碎你膝蓋沒商量”!

  廣陵客暫時隸屬東風快遞,但這一次夜間出船忽悠人,卻是接私活……被頭家當場抓住,船這麽小,他要怎麽躲。

  灰藍長發中年男子穩穩地站直了身體,將全部真氣灌注到膝蓋部位……這大概也是他這幾年來,下盤練得越來越穩的主要原因。

  “嘭”,沒有骨折。

  “哼!”

  花等閑回到船尾,拍拍雙手:“廣陵客,你可是佛門弟子,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學人說謊。”

  小姑娘看似十三四歲,其實年齡遠遠不止。花等閑出身西域,年幼的時候國破家亡,跟著族人一起被丟下山崖喂狼,在谷底誤飲玉泉獲得一身功力,從此不再生長。

  被路過的肖流光撿回雜志社之後,小矮子在內部已經變成“墜崖不死定律”之典范。

  “……我,還俗了。”

  廣陵客的履歷就簡單了,年輕時曾為南武林涅槃院知客弟子,百年前遭逢三月浩劫,一院僧人皆亡。

  他一人沉浮碧江,僥幸被舟上前任釣叟所救,自此之後脫下僧衣,徜徉波濤,繼承了“釣叟”的衣缽。

  當時雜志社旗下正要組建東風快遞,要搶佔偌大一個苦境堪稱空白的物流市場。

  出任“頭家”的花等閑尋遍南武林所有駕舟出行的人,排除了“飄舟神隱”等等不務正業的,才終於選定了無所事事的廣陵客,千辛萬苦挖來做南武林水運總樞紐。

  拍拍腿上的腳印,廣陵客坐回船頭,執起釣竿,低頭注視河面:“我只是照抄念稿,替人做傳聲筒,不能算‘說謊’。”釣竿牽動絲線,離開河水,線的末端卻並沒有系著彎鉤。

  他鈷藍色右眼泛起微光,看了一眼河流波紋改變之處,一揮釣竿,絲線鑽入波紋。他一提一拉,噌地一聲,釣出了一柄隨波沉浮的刀。

  刀在河水中不知浸了多久,背部又開始生鏽,但是依稀仍能看到裂紋缺口處有被人修補過的痕跡,月光下,鋒芒依舊。

  ……半生持劍逐水流,相忘江湖兩不知。

  廣陵客心中一動:之前出沒在南武林的那個人,他也跟來中原武林了嗎?淡然接受了自己始終只是一個“中間商”或者“搬運工”的命運,他釣絲一甩將刀柄束起,一抖手,柔韌的釣竿頓時向河對岸崩得筆直。

  “嗖”地一聲,長刀徑直飛去,消失在月色之中。

  “嗚”地一聲破空之響。

  河對岸,某處蜷縮在樹根底下沉沉睡著的流浪兒,忽然被耳邊近在尺咫的聲音驚醒,揉了揉髒兮兮的臉,小心翼翼從落葉底下探出頭。

  月光自林子上空映照下,照亮了一柄筆直墜地的鋒利長刀,刀柄上猶自鑲嵌一棵明珠……這刀看上去挺值錢的。

  流浪兒眨了眨眼,爬過去將刀抱在懷中,一臉驚喜地擦拭著刀柄上的明珠。他本急切地想用指甲將明珠扣下來,動作卻慢慢停了,不知回憶了什麽,漸漸的,有兩行淚在那張髒兮兮的小臉上衝刷出兩道溝。

  ……

  明月映照著河流。

  “每一次見到你使用‘隨緣竿’,都覺得十分神奇。”

  花等閑一雙小手捧著臉,脫了鞋子轉身坐在船舷上,開始用腳踢水花。

  “隨緣隨緣,

牽的是‘緣’,修地是‘願’。”  不知不覺,烏篷船已離開了河岸,順著水流緩緩朝下。廣陵客再度揮杆,此時從河水裡“釣”出來的是黑色的油紙包。

  風吹過,油紙包自動攤開,露出裡面三封書信。釣絲隨風而動,接連向著東、西、北三個方向遠遠地拋飛書信。

  “噗”“噗”“噗”

  在那三個方向,各有一名依靠著樹雙手抱胸打著瞌睡的黑衣蒙面人。聽聞破空聲,其中兩名及時警醒,抬手接信;只有一名人睡得太沉,“哎喲”一聲,被信砸中了面門。

  這三個蒙面人皆是東風快遞的下屬,專門負責給武林各處傳遞書信……這才是廣陵客的本職工作。“隨緣杆”配合“迦葉琉璃眼”,辨別物件上的緣分所在,追溯緣分被甩去合適的方位,再交由合適的“飛書”小哥分別送去不同的方向。

  油紙包從南武林順流而下,總能在合適的時候,被“釣叟”的魚竿從水裡撈起來。

  “武林還算和平,就連每天來往的書信,也少了不少。”花等閑搖晃著小腿,看著廣陵客抽擊釣竿的動作:“之前的異象,讓苦境各地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天災,我還以為這一次一定會有許多人死。”

  廣陵客再度將釣竿插回船頭,任由釣絲垂入波光月影。

  他從袖中翻出一長串骨質佛珠,從腳底拿起沾染有恨不逢血跡的絮名劍,用佛珠一圈一圈纏繞在劍鞘上,慢慢念誦往生經。

  念完之後,取下佛珠,他又不知道從船艙的那個位置摸出一方長長木匣,將劍和另外的刀一用封存,貼上封條。

  “確實是難得的和平。”廣陵客這才慢慢應聲。

  這個武林,打打殺殺總是常見,反倒是和和美美,令人稀罕。

  “最初異度魔界出世,我還在想,萬一戰火真的燃燒到中原,要不要召集眾人再往南移。”

  花等閑托著下巴,老氣橫秋,“哎,每天醒來都在想,如果魔龍沒有掉下來,異象沒有被阻止,大地的裂縫會不會蔓延向苦境各地,送信的小哥如果中途掉下去該怎麽辦,買保險好貴的。”

  “如果再繼續,是應該要這樣。”廣陵客道:“到那時,你我也不能幸免……”

  “所以,我才沒有阻止你騙人。”花等閑跳起來,單足站在船舷上。

  和平來之不易。

  他們這群體制內的人,知道更多真相,明白和平……是怎樣的來之不易。

  “記住,就算是委托,內部價也是要收錢的。”

  花等閑足尖點中船舷,震起廣陵客膝蓋上裝有一雙刀劍的木盒,人旋身躍起一把抓住,輕飄飄隨風掠向河岸。

  小矮人本就是來取“快遞”的,寄件人“老杜”,送達地點北域地肺鑄台。

  一眨眼的功夫,朦朧夜色中消失了那道小小的身影。

  ……

  船漂行一夜,不知不覺星辰有變,天外已有一線發白。

  再過兩個時辰,天色就真正開始亮了起來。

  廣陵客枯等了一段時間,取出遮陽用的黑色油布,將之攤開,再取出幾根竹片,準備等太陽真正升起後,便撐起船篷……也不知道這艘小船到底有怎樣的布置,竟然能容得下這麽多東西。

  客從前任已逝世的“釣叟”手中接下傳承和遺物之後,之前從未問過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來歷的廣陵客,是後來才知道自己的這位“前輩”出身一處與三教幾乎擁有同樣淵源的教派。

  再後來,機緣巧合他與那處教派有了聯系,那邊時不時也會有人前來傳授他一些功法與知識,卻從未約束過自己的行為。

  清晨。

  廣陵客又從水裡釣出了一封書信,這一次“緣分”的線,則是指向他自己。

  他拆開書信,信上的內容大概是,昨夜那名臉帶刀疤的女子在凌晨時分已於殘林之外自殺。信上還要求他將一張紙條送往钜鋒裡,請令狐神逸轉交給患劍無悼一人庸,並傳達這個消息。

  刀瘟死了,距離她離開陰陽海絕死島,不過才是一日一夜。

  還在如無頭蒼蠅般四處找人的患劍絕不會想到,一天的離別,就真正已是天人永隔。

  廣陵客收好書信, 用另一個木匣收好。钜鋒裡也在北域,可惜花等閑已經走遠,不然憑交情免費搭一次順風車。

  再以釣絲卷起木匣向某個方向丟出之後,他坐了下來,從懷中錢袋裡摸出一塊碎銀子,反手放進了另一處小囊……和平來之不易,但是還要付錢。

  ……

  但是“和平”又是極為脆弱的,有時候只需要一則消息就能打破這平衡。

  中原與西苗之邊界,已很久不曾有過衝突。有不少分散在邊界兩邊的村落,彼此相距不遠。

  清晨。

  此時一人足踏塵煙越過邊界,身上黃衣褐裳風塵仆仆,連一頭白眉白發也似有些打結。

  “哎呀呀……”慕少艾將煙管湊在口邊聞了聞,看著兩邊安寧的村落,想起自己當年做過的事,一時頗多感慨,但是緊接著又記起昨夜的見聞,不由放下煙管,心裡沉了沉。

  “幸好幸好,好加在,沒有人給吾追那個出來……“

  一路疾馳,絲毫不敢有所耽擱,當時但凡從繭之道裡走出一個魔出,今時今日藥師慕少艾都無法這般完好無損地逃出西苗翳流的地界。

  雖然心存疑惑,但還是先送出消息來得要緊,反正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那麽多活跳跳的人,尚輪不到他做主啦。

  藥師慕少艾真心實意想退隱,想去跟阿九一起開一個風鈴店。

  “呼呼呼~~”一股冷風忽然從後方吹來,終止慕少艾繼續向前的路程。

  冰涼的白霧從大地向外湧出,頃刻之間,遮天蔽日地掩蓋了四周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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