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事備無患·斌長也——也就是昨夜跳上船,拖走了恨不逢屍體,折騰一夜將人埋葬的那名短打背弓青年,在旭日東升之後,終於回到了一處被人群所遺棄的村莊,在一座倒塌了一半院牆前停下:
“敲敲門,喂!人還活著嗎?”
院牆內部,雜草叢中,一名背靠磚牆閉目養神的年輕道者靜靜地睜開了眼,一身藍白道袍上盡是被細小刀刃劃開的口子,隱隱約約透著不祥的血腥氣。
凌摩穹空令神宵,一個久違的名字,正是由登道岸入世(離家出走)的天外天傳承者,曾在針對異度魔界之事上,以觀天機降福祉之術法助杜芳霖一臂之力的年輕道子。
他已離開北域有一段時日,一直孤身一人在世間體悟世情(無所事事),終於惹來了禍事,被殺手盯上,至今為止已過了兩三日不眠不休的逃亡日子。
他如果不是半路遇到據說是出自隱世派門,同樣出來中原遊歷增長見識的事備無患斌長也,得其助陣殺退一批如附骨之蛆般的“燕子翎”。一直以來隻專心精進道術,很少與人廝殺的令神宵,怕是在前日就已倒在了水源旁邊,死於水下埋伏的眾殺手。
斌長也,據其自稱來自一處群山環繞的養老城池,出身追羿峰上弓弧名家。
令神宵對此人口中所說的派門有些耳熟。弓弧名家,正是道門十三道之一玄真君舊時出身之地,也曾留下過無形箭的傳承。斌長也所用之弓術雖然並非是無形箭,但功法運轉之間確實也帶著一絲道門的影子。
雖然對自己突然遭遇追殺之事的原因一知半解,也的確體驗了一把何為驚弓之鳥的日子,令神宵道心堅定,仍然保留有對人事物最基本的信任與善心。他並未懷疑斌長也口中的話。
哪怕昨天傍晚,斌長也突然接到傳訊說有一個朋友遭遇危險,將他一人安置在這處無人村落後,便一去一夜未歸。
“如何?”
面對“敲完門”之後,直接翻牆跳入的背弓青年,令神宵靜靜抬起頭,雙眼漆黑如墨,注視了過來。
不知道為何,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事備無患斌長也難得地感覺到了心虛,他抬手摩擦了一下鼻子,直接將這種無用的感情放下:
“是一位路上結識的朋友家中遇事,臨時前往幫了一把,雖然不太危險,但是果然,還好沒有帶上你啊……“
令神宵靜靜看著不說話。
“……怎麽不問為什麽?”斌長也眼一眨,不由得再度摩擦了一下鼻子。
令神宵道:“為何?”
斌長也哈哈一笑:“因為那家的女兒長得太好看,我怕是帶上你,你就回不來了。”
一陣風吹過。
……好冷。
斌長也:“接下來,我們做什麽打算?”
“?”令神宵用眼神詢問。
“是送你回師門養傷,還是去追查到底是誰買凶殺人?一般來說,做掉那個花錢的,殺手組織自然樂於撤單。”
斌長也蹲下身,觀察令神宵的臉。年輕的道子因為失血過多,此時臉色有些蒼白,但流失的元氣經過一夜休憩,此時精神尚可。
凌摩穹空令神宵從未經歷過被殺手追逐的日子,身上多處中刀,有些傷口深可見骨。
所幸他本人氣運不差,幾處著落在要害處的傷口都存有一絲偏離,倒不是殺手有意放水,只是天外天之功法本就著重在危機中爭奪一線生機。越是危險,越能逼出他求生之本能……三番兩次看著倒在血泊中的人一點一點再爬起,
此刻斌長也腦海中想著那場景,心中嘖嘖兩聲,怕是殺手們也有心理陰影。 “不。”
令神宵卻道:“吾大概知道買凶殺人者之緣由。“
“哦……是你上次說過的阻止惡少當街縱馬,還是因為揭破道旁插標賣首的仙人跳騙局?”
“原因無關緊要,但既然知道這些殺手之存在,如果可以,希望能直接針對源頭,也是為武林除去一害。“
令神宵一板一眼,認真異常的話語,換來了斌長也不明含意的注視。
“……倒也可以。直接針對殺手組織,一邊破局一邊為民除害。但是問題來了,憑借你吾二人能力,足夠嗎?”背弓青年抬手撓頭,斌長也一臉為難的樣子。
令神宵起身,並指凝氣繪出一道銳金符:“這樣不夠嗎?”年輕道者黑發整整齊齊梳著道髻,哪怕逃亡路上,也不曾有過慌亂的情緒。令神宵以一雙漆黑的眸子凝視著面前的朋友,看著極難讓人拒絕的樣子。
銳金之符引動五行之力,倏忽脫手,咻然在一側牆壁留下深深豁口。
罷了罷了,這原本就是預定的一環,便是眼前年輕的道子選擇別的道路,也遲早是要被人引去那個地方。
“嗯……昨夜我見完朋友,確實有反過來去清理那些跟蹤你的人,大致是摸到了老巢所在。”
斌長也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抬手取下背上桑弧弓:“以我之弓術,配合你之道術,也不是不能闖一闖龍潭虎穴。所以,現在就去,還是再歇一歇?”
“現在就去。”令神宵神情毫不猶豫。
倒是挺有武林公德心,兼責任感爆棚,登道岸無愧道門正統,將人教得很好啊……
斌長也一彈弓弦,眼中露出笑意:“那,走啊!”
然後便是日頭高升,徹底天明。
……
陰陽海,絕死島,懸崖上。
要怎麽在患劍的眼皮子底下說動刀瘟,還是直接逼近兩人身前,以手中傀儡絲控制住。前者,八懺自問自己連陰川蝴蝶君都不曾說動,沒有那個口才。後者,他如今使用的招式,讀條時間太長。
傀儡絲的用法是刺激對手神經,再導入使用者之精神,以共振影響、構築精神幻境為主,輕則植入暗示,嚴重的就如同恨不逢所遭遇的那樣,慘遭玩弄內心。
但以上只能針對正常的人,如刀瘟這般的精神病患者,混亂的意識無時無刻不再遭受各種雜念之衝擊,輕微的暗示縱然植入也會被轉瞬吞噬,若是強行以精神連接,那麽如天涯孤子八懺這樣的精神力稍差的人,施術者與受害者之間肯定得死一個,還是大腦承受不住炸開花的那種慘死法。
……啊,想多了。
八懺,他根本沒辦法突破無悼一人庸的守護,去近距離地長時間地,接近坐在輪椅上被拘束住的刀瘟。
“生存的目的是什麽……”這處懸崖,天涯孤子總算守到了這處荒蕪孤島的主人。
無悼一人庸停下腳步,推著輪椅抬頭看向朝陽升起的地方,也是自己慣常與妻子一同看日出日落的那處斷崖。
患劍立刻就看到了聲音來處,那多出的格子披肩身形削瘦的藍發人影。
也就在這個時候,八懺右手小指一動,傀絲正要準備出手。他決定做雙重手段,首先突破患劍之守護,以傀絲為媒介嘗試控制刀瘟;一旦戰況不利,便拋出所了解到的恨不逢相關信息去吸引注意,進一步拖延招式讀條之所需時間。
至於以口才欺騙患劍夫婦,假裝前來醫治刀瘟瘋病等之類取巧的方法再近身……同在北域武林,真以為曾入钜鋒裡的無悼一人庸不認識大名鼎鼎星象高人地理司麾下殺手第一人?
患劍果然第一眼便認出了天涯孤子,當時表情不動,一手把住輪椅,另一手已向前握住了輪椅一側,黑色傘劍之把手。
“你……”傀絲將出未出,八懺按照這段時間才領悟出的新手段, 先以一個虛假起身之動作,輔佐言語,引開對方之注意。但就在這時候,當輪椅之上若有所感的刀瘟忽而抬起頭,與不遠處斷崖上天涯孤子八懺的眼神正對。
一股勃然而發的精神力量驟然自八懺雙眼湧出,無聲無息與刀瘟之目光相接,繼而引爆了一個多月以前,參廖靜院那一次相會中,刀瘟識海中被人種下的一顆種子。
“你——”猝不及防,八懺接下來的行動直接被打亂,他無法自控地站起身,飛快朝前走了兩步,剛剛好是傀絲控制有效范圍……但傀絲一動不動,而有動作的恰是那股精神力量。
一段畫面被那股力量,強行植入了刀瘟的腦海。
那正是昨夜殺人幻境中,恨不逢一身是血,慘遭定幽巢諸多殺手追殺的場景。
這段畫面似是挾帶了某種驗證恨不逢身份的信息,亦或是世間當真存有母子連心這種事,又再度被人用作中轉站的天涯孤子腦海嗡了一聲,對面輪椅之上,刀瘟猛然一怔,情緒直接爆炸:
“啊…啊!!!”
八懺來不及細想,此時變故已印入他的眼簾,當機應變順應本能改變計劃,十指在袖中向外揚出,傀絲直接注入輪椅關節之中,稍微用力,極細遊絲已化為極薄之刃。
喀嚓數聲,在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患劍的注目下,輪椅四分五裂,而情緒驟然癲狂的刀瘟刹那已是脫困。
“吾兒……定幽巢,賈命公——”
狂暴的精神一瞬沿著隱晦的連接,狠狠衝擊天涯孤子八懺的腦海,嗡地一聲,八懺刹那眼鼻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