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峰殘月。
飛瀑,冷冰冰的。彎月,冷冰冰的。面對瀑布的山崖上,黑白色的寂寞候,同樣是冷冰冰的……這裡環境不太友好。
寂寞候對面站著一個氣定神閑的白發人。而看上去神情自若的杜芳霖心裡卻只有吐槽:難搞,真難搞,這種介於正邪之間,仿佛沒有底線的智者真難搞。
……看看正道的萌漢們,有些大佬就算心裡懷疑他在玩弄話術,表面上都還是認同他對外操的絕不說謊的人設。
再看看冷峰殘月的這隻,一照面就揭穿人設底下藏著的真相,謊言就是謊言,一部分謊言他也還是在說謊!
杜芳霖本身是很清醒的,絕不說謊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句謊言。寂寞候是第一個將這件事點明白的人,那麽接下來,要怎麽交談就真的要謹慎了。
……再對比一下,素還真對他實在友好太多。不是因為梵蓮化體的老素本身就比較寬容,就是他身上三教的加分著實有點高。對外交涉時候的逼格還是挺重要的,來之前真應該換一身裝備……現在開始裝,來不及了吧……
“為什麽是六禍蒼龍?”杜芳霖反問:“我對於這個人,其實沒有什麽想要了解的。”
寂寞候抬手一聲輕咳。
……媽的。
杜芳霖立刻道:“看來我這句回答已經帶給了你一定的信息。你現在可以確定,我確實知道六禍蒼龍這個人!”
“咳,咳咳。”
寂寞候心道,並且我還知道你已了解了我的目的,以及那個猜測雖然離譜,但八成也是屬實。一個人不可能知道超出他個人經歷的東西,除非這個人——
“你是異常。”
寂寞候慢慢挪開唇前的手,十分肯定!
杜芳霖閉嘴了。
看來沒錯,從現在開始他將不能再說任何有關六禍蒼龍的話,免得讓寂寞候從裡面聽出一些什麽。劇情裡六禍蒼龍原本的人生軌跡就很不錯,完全不需要額外改變什麽。
但是沒忍住。
“所以不是我想詢問六禍蒼龍,而是你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麽,不是麽?”
寂寞候:“……哈。”
……媽的。
這隻猴剛剛是不是開嘲諷?
杜芳霖袖手,肅穆,一派高人的儒者風范,就是絕不再率先開口。
知道不可能從杜芳霖口裡再聽到什麽,寂寞候抬手一引,表情如常道:“請坐。”
旁邊幾步路遠,有桌椅和待客用的茶。
寂寞候足不出戶,但是有朋友替他帶來山下的消息。
他的心裡有幾個猜測,現在已經證實了一半。
“你尋我,是為尋求合作。”寂寞候道。
但是坐下來,對話也沒比站著的時候更輕松。
寂寞候一直在不動聲色觀察杜芳霖的表情。可惜這個人和傳言裡有點不太一樣,神情變化太尋常了,反而讓人難以揣測。
一個用不說謊做理由,實際說盡了謊言的人,當了解這一點之後,這個人任何的舉動,無論真假都會再難讓人相信。
寂寞候有所預料杜芳霖的到來——既然是異常,這個人的到來,本身就證明了,他知道未來的“他”做過什麽。
杜芳霖不可能是因為自己過去的名聲而到來。
過去的寂寞候名聲雖有,卻絕不會超過素還真……能讓春秋硯主遠離琉璃仙境,選擇冷峰殘月,也就是說——
未來的“寂寞候”,他或許成功了!
“我為什麽不去找素還真合作?”
杜芳霖開始嘗猴家的茶,
反應過來,頓了頓,語氣溫和起來:“先前你不是說,我在說謊?” 寂寞候名不虛傳,他已經說了自己來冷峰殘月的目的,並且說中了,先不管他是怎麽推理的吧,這種情況下還否認,在這個聰明人眼中,就會顯得自己太掉價。
杜芳霖下意識用了推理這個詞,而不是帶點運氣的猜。
因為寂寞候的語氣太過肯定了。
……真是危險啊,這個人。坐在這裡感覺全身涼颼颼的,一杯茶都暖不了身!
不知不覺,杜芳霖已經盯著寂寞候看了好一陣子,聯想起這位對待其他人的樣子,總覺得自己得到了優待。
杜芳霖順從心意:“你願意見我,是因為時機成熟了?”
不,不是這個理由。
“你在等我說服你!”
杜芳霖一彈茶杯,大腦裡快速過資料,“我能給你帶來什麽?是一些你原本不能涉足的契機……比如。”
他慢慢道:“三教!”
目的重合了。
所以眼前這位才是自己要找的搭檔。對寂寞候而言,六禍蒼龍只是過程,而不是目的,他的目的,從來就是著眼在整個苦境!
“素還真只是過程,而非目的。”寂寞候咳嗽兩聲:“你與他,本非一路人!”
這是有跡可尋的。
武林中的春秋硯主一直都在踩著素還真的雷區邊緣,只不過有大義擺在前面,擺開籌碼,不至於真正翻車而已。寂寞候回答前一句話,而沒有回應後一句推測。
太危險了!
三教是什麽?是武林上層建築的基礎,所有修行者幾乎都與三教有些關鍵,哪怕一直在說三教衰微,也是無人能測其深度。
就算杜芳霖把腦子裡記得的所有關於三教的組織全列出來,也不認為這就是全部。
從太學主得知自己入世之後,直接牽出一個天降神舟的桓春秋來看,水仍然深得很。
原本的時間線上,寂寞候利用六禍蒼龍一度建立神州統一的紫耀皇朝,開啟天下止武的清掃武林各派計劃,實際上仍然是避開了三教。
如果說,三教世外之人,以修行為目的,不招惹人間是非,留著與百姓無礙。
……實際上要這麽定義的話,得按照杜芳霖原本的計劃,先把三教以及修行者們集體送出這個“武林”。
不然,先看一看高僧們魔之化體,曾造就血案幾何,道門內鬥之余,當真不曾傷及任何平民,龍宿出手,一國將傾。
面對從不正視自己是個“人”,卻縷縷隻想度人的修行者們,寂寞候當真那麽放心?
一丈之外,圓台上有風吹過,拂動寂寞候的配劍,九錫的劍穗。
這是一柄蘊藏著理想的臣下之劍,但是親眼見到杜芳霖之後,寂寞候也能直接判定,可惜這個人並非是自己所要尋找的明君。
說完那句回應,也並未再等回答,寂寞候輕咳,慢慢舉杯又道,“……時間不多,也許,你與我亦非同路之人!”
舉杯,送客。
這時候,要是真的以為談崩了,那才是白來一趟!
杜芳霖看了一眼九錫劍。
寂寞候認定了這個距離自己隨時能出劍,哪怕三招,也能驚動半山腰的四非凡人,在最短時間內趕過來。
杜芳霖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奇禽異獸錄”,擬物成形,紙張變成一隻灰毛白點的鴿子,咕咕一聲飛上天,盤旋一圈見無處落足,停在寂寞候的頭頂。
寂寞候一頓。
這變故,他暫時沒想到。
“最近武林中會有一樁熱鬧,你在山上待得厭煩可以下去走走,也許就能發現新的目標。”
用說的是沒有用的,杜芳霖起身放出鴿子就準備告走人,“山下的名醫也挺多,我也會幫你留意一些藥……我會寫信給你,分享你路途風景。”他一手按住桌面,語氣溫和,目光鎖定:“不要拒絕。”
寂寞候頂著頭上的鴿子一動不動。
武力值差距有點太大,這一點他也許已經料到,只是仍舊不願放棄這個機會,選擇冒一下險。
白發人轉頭離去,只有緩緩消散的天地靈氣在寂寞候腳邊留下的一圈灰塵痕跡,也許更能說明了些什麽。
“咳……咳咳咳。”
喉間止不住的咳嗽讓頭頂的鴿子隨之不斷點頭,寂寞候慢慢放下茶杯,對話結束,思考得確實很累,也就不想再重新沏茶,招待即將到來的另外一位朋友了。
“人已走了?”
一陣風像是有顏色,而且是白色,突兀出現在桌邊,然後凝形,順勢坐下,正是左近負責警戒的那位朋友, 來自地獄島的四非凡人。
四非凡人舉起茶杯,嗅了嗅,丟下杯子一抬頭,就是一驚:“寂寞仔?”
頭上頂著一隻鳥,寂寞候這造型當真是難得一見。
寂寞候抬頭看了四非凡人一眼,向上抬手。
鴿子聽話的跳下來,重新變成一頁記錄,輕飄飄落入寂寞候手中。
紙上除了關於神獸的不著調內容,還有一份關於武林的簡單策劃。寂寞候稍微一頓,認為其中內容並無隱瞞必要,此時當面也不適合隱瞞四非凡人,便抬手遞了過去。
策劃表面上看著很簡單,大致是關於維護武林正義方面的,比寂寞候腦子的東西要善良太多了……四非凡人一砸舌,帶有幾分審視意味,又看了一遍。
“看法如何?”寂寞候此時才有點緩過勁來,喝口水,繼而意指。
四非凡人出身的地獄島,百年一出事,針對武林賞善罰惡,早在鬼梁兵府血案發生時,就已盯上了杜芳霖。
四非凡人放下紙張,想了想,抬手撫刀長歎:“雖然非凡,或許不是對手,但也許仍可一試?”意思是刀上蠢蠢欲動,有一張紙並不能代表什麽,實際的罪責難消。
“寂寞仔,你又有什麽看法?”四非凡人反問。
寂寞候看著桌面,那張紙重新變回灰底白點的胖鴿子,振翅又再度飛回自己的頭頂上。
那個計劃……在自己的眼裡,與在四非凡人的眼中,恐怕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或許。”
寂寞候道:“可以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