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霖想給寂寞侯介紹一個好醫生。
藥師慕少艾也好,遠在靈蠱山還未踏入武林的蠱後緋羽怨姬也好……或者是帶著老婆孩子隱居去的神針惠比壽;或是其實也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譜的黑狗養生堂那位隱去真實身份的邪靈黑狗兄。
不管是打針吃藥開刀剖腹泡藥浴,總有一項能對寂寞侯的病情起作用,只要能好轉,這個人就不會因為自己的短壽而退而求次急於求成。他們就可以用年齡上的優勢,繼續跟三教一大堆說不清年齡的老家夥們耗下去。
不過寂寞侯可能想法不太一樣。他此時看向杜芳霖的眼神,就像是在說一個“滾”字。太吵了,既然這麽會說話,不如繼續發揮語言上的專長,親自做代表去往雲鼓雷峰一行?
合作已經確定,兩人都在嘗試逐步地熟悉彼此。
……寂寞侯可能已經開始隱隱約約感覺到頭疼。
說起醫生。
文武冠冕寂寞侯未成名前,少年時曾身受重傷,因此身患痼疾。治好他痼疾的人名喚天不孤,以“聰明人都必須要有點身體缺陷”為理由,治病的同時又故意給人留下了一點創傷,徹底定死了“智者都給我用腦別動手”這條道路,給寂寞侯留下“輕咳一聲三招死”的美名。
剛剛好,“殺人醫生”天不孤其實也是東武林上層殺手組織“血榜”的一員,排名第一,手中墨懸神針定生死,不愧“醫邪”之名。
但是天不孤並不在“金光民樂團”的名單之上。醫邪雖然曾是血榜第一人,其實立場中立,做人做事隨心隨遇,很難聽從別人號令。
杜芳霖不太想惹醫邪天不孤,換成是別人恐怕也一樣。只不過,自己不想惹,不代表不想借這個人來給另一方找事情。
由民樂團而起,圍繞“血榜”展開的一系列動作,被隱沒在大張旗鼓開始宣揚自己的忠烈府一系列行動之下。無人關注,除了對抗的雙方,不被任何人察覺……
一封飛書在這一日的午後,就這樣送到了茅草屋內,醫邪天不孤的手中。
“哈……”
信封上印著特殊的指印,內容大致就是今日清晨浪眉山所發生的事,提醒血榜同志提防危險,並有意無意提示對方可以自己去尋找凶手,提前對付那個人。
血榜幕後之人沒看過劇,之前一直在試圖分析杜芳霖到底在幹什麽,此時對方的行動已觸及了血榜,則終於讓他確定一件事,世間不存在毫無理由的針對,之可能是對方已掌握了某種秘密。
也就是之前百年,孚言山對學海無涯的抗拒可能只是換來了對方的在意與臥底。此時金光民樂團對血榜中人的行動,則讓已部分觸及死神秘密的太學主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殺心。
百年前,學海無涯與孚言山曾有一段關系密切的時期,雙方都曾派出過人手試圖查探彼此的秘密。
這種行動在春秋硯主收養太史侯之女月靈犀為義女后越趨激烈,終止於兩方退讓——孚言山以弟子諸多亡故為借口封山不出,太學主留下儒門金令,突然離開學海無涯,從此隱居不知去向。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一方完全是本能行事。另一方有意獨處,好研究手中來自異域的秘密古籍。
將一封飛書送去千竹塢醫邪天不孤手中,鬼林沼澤,獨立於深處的破敗茅草屋,門窗皆被厚厚的蛛絲所覆蓋。
看上去不像是人之居所的茅屋中,半開的小窗內,卻點燃著一支蠟燭。
昏黃的燈光,
在窗內映照向桌面,籠罩著一本封面漆黑透露詭異氣息的書籍。此時,正有一支蒼白修長的手輕輕搭在書頁之上。 這本來自異域死亡國度,記載了神靈一生的死國年紀,在太學主身邊已經度過了漫長的時間。
在這漫長的時間當中,他的氣息已一點一滴與神靈的氣息相交融,當交融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翻閱日記的下一頁——此時,這本古籍,只剩最後幾頁秘密。
小窗後方,燭光之下,宛如由虛幻之處層疊傳來的低喃話語帶著如冷風般的回音:“是你嗎……不屬於此世的存在,立足人間的變數?”
如果此時,有昔日學海無涯的故人在場,誰敢確認說話之人竟是昔日豐神俊朗的太學主?那根本就是重疊在生人之身,屬於死神的呢喃……接著聲音起了變化,少去虛幻,增添儒雅。
“昔日學海儒門大會,吾與汝之相見,卻讓彼此確認皆為異數。如今孚言不存,數百年隱藏人後的春秋麟闕,又讓你探知了怎樣的秘密?“
神無所不知,神亦知過去未來,焉知此時你我之行為,不在神之預料。
只要神,不沉迷聊天……
孚言山背後的秘密已經揭露。
然而太學主的秘密只會選擇等到合適的時機,親手大白於天下。在此之前,無論是誰,從何種角度試圖給予揭發,都將會迎來滅頂之災。
“……汝,也該有所行動了!”
燭影后方,人影晃動,忽然一道光芒由窗口向天空而發,瞬忽已上青冥,聚攏雲氣幻化成僅有一人能夠識別的符文。
……
千裡之遙,一處長滿鮮花瑤草的山坡上。
有人常年乘舟遨遊雲海,對雲相的變化極為敏感,更何況這還是專門針對他一人傳來的訊息。
道者桓春秋摸魚中。他循著天示雲相,一路往南,在這處山坡上,遇見了十分有趣的兩個人。
一個人雖死猶生,身軀受人所製,拚著一口氣不散以凝神之身四處趴趴走。
另一人是位面覆輕紗的異族女子,看似年輕美麗,卻渾身上下都透著腐朽的氣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在桓春秋的眼中雖生猶死。
道者現在與兩名童子與那兩人同住在一個帳篷中。
佔星師的帳篷看著不大,內中別有乾坤,桓春秋又多添了幾筆空間陣法權當房租,畢竟現在大家都是失去故國家園,顛沛流離的可憐人。
“宇主?“
道童米酒歡快地采了一兜鮮花,轉身卻見桓春秋對著天空雲層久久不語,不由偏頭疑問。
“字太醜了。”桓春秋道。
字符放大到雲層之中,往往會因風產生扭曲,他承認這是因為麻煩而遷怒。
“回去吧,葫蘆也該已備好晚膳。”修仙人可以餐風飲露,但是帳篷的主人卻不行,何況兩名童子離開清氣許久,體質也正逐漸向常人轉變,免不了需要飯食。
道者任由童子牽住自己的衣袖,一大一小轉身向著花叢盡頭,立在黃沙地上的羊皮帳篷走去。
這是屬於流浪佔星師的帳篷,普一進入,便看到內中厚厚的潔白羊毛氈上散落的佔星牌,被主人隨意丟棄的星圖,以及擺放在桌幾上晶瑩剔透的水晶球。
帳篷的主人,佔星師莎羅曼就是那位桓春秋口中“雖生猶死”的女人。
從外貌來看,這確實是一名成熟的、風韻妖嬈的異族女子。
佔星師莎羅曼裹著棕黃染紅的厚重袍服,黑發同樣被棕黃色的頭巾裹得密不透風,此時慵懶地靠坐在帳篷一角的軟墊上,半邊臉上覆著白色編絲面紗,僅露出一雙眼,卻已是無比風情:“你回來了。”
“他呢?”
“……怕是還在途中。”
“嗯。”
莎羅曼的聲音如同婉轉黃鶯。
道者的語氣則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米酒一松手,放開道者的衣袖,自覺主動地抱著手中鮮花,越過一道無形屏障,奔向帳篷深處被隱藏起的空間內,去尋找此刻恐怕正艱難顛杓的自家夥伴,道童葫蘆。
桓春秋踏足羊毛氈,隨意找了個軟墊坐了下來。
莎羅曼稍微半靠起身,美目轉動,語氣已是正經:“你不關心……他之進展?“
這位道者的到來,在佔星師莎羅曼的意料之外,但這個人隨後展現出的對時局的判斷與能為,卻讓佔星師篤定了要與之合作的決心。
“也許這一次,他將能追索到行蹤……”
“那並不重要。”
桓春秋道:“你所求,與吾所需本是一致,無論結果如何,吾都會助你解封詭齡長生殿,無需試探。”
“呵……”但問題是,莎羅曼內心其實並不清楚眼前的神秘道者所求為何。說這個人有意針對曾經的風雲人物春秋硯主杜芳霖,雖然用這個理由與她進行交易,卻又常常顯得對此人行蹤漠不關心。
但若說道者是為帳篷中隱藏的“另一人”而來,莎羅曼為了幫助詭齡長生殿脫困而在武林行走多年,也並未聽過中原正道有這樣一號人。
“姑且觀之,姑且由之。”桓春秋看向莎羅曼:“你對吾,豈非亦是如是。”
……而且這人說話太直接,心思坦蕩到更容易讓人懷疑其之居心。
“吾自然是願意相信先生。”
莎羅曼索性起身,“如今之現狀已偏離預言,除非異度魔界再有機會彌合斷層,亦難以引動地氣,令地底血海現世。”
當年地脈之氣突然異動,讓詭齡長生殿遭遇赤虺血蟲反噬危機,被迫自我封印。
當時唯有莎羅曼一人被先祖設法送去外界,化身佔星師謬思夫人行走武林,等候古老預言中“魔斷合一奇象現世”這讓苦境大地再度異動的時機,便可讓含有赤虺血蟲的血紅之泉在地表匯聚成海,尋高人設法解決血蟲,就能破除詭齡長生殿的封印。
結果預言中的異度魔界斷層合並隻完成了一半,地脈雖有異動,但隨著魔龍西墜,地氣回到原點,地震強度完全不夠讓血海從地底現世,更無從談起讓長生殿解除封印。
莎羅曼隻想歎氣,更是憂心忡忡。
為了解封長生殿,她在苦境所認識的雙橋之主也在不久之前雙雙失去了行蹤,尤其是其中還有她一心傾慕之人尹秋君……不過尹秋君命火仍在,應當安然無事,這才是莎羅曼能安心待在原處,設法另尋機會的原因。
預言無用,她與雙橋之主的合作自然宣告終結,下一個時機,也許就是眼前這名喚桓春秋的人?
就在此時,帳篷內無端一暗,像是瞬間籠罩了一層黑暗。
莎羅曼抬手取來水晶球,覆手一轉,“有消息了……談無欲魂識已跟上藥師慕少艾,而這個人……怕是目前武林中,最有可能讓我們得知春秋硯主身在何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