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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品嬌娘》第二百七十三章 林夫人
天亮的時候,方逸偉給書記遞交了辭職信,依舊去辦公室工作。站好最後一班崗,他有這樣的操守。書記整個上午都在會客,中間抽空還是找逸偉談話,逸偉覺得厭煩,他主意已定,並不想再多磨嘰。話不投機,書記將辭職信重重擲到了地上。方逸偉並沒有去撿,轉身出了書記辦公室,臨出門的時候,書記沉著臉,明顯惱怒道:“既然要走,就趁早,我即刻就讓人替你的班。”

  方逸偉轉身,向書記深深鞠了一躬,便走了出來。他知道老板是在挽留他,但是他去意已決。而書記也不拖泥帶水,立即給秘書科科長打電話,中年發福的老科長無奈隻得貓腰藏起啤酒肚,臨時當起書記的跟班。

  走出那座大院的時候,方逸偉如釋重負。他訂好去北京的飛機票,便回家收拾行囊。將一張張劉凝波的照片裝入行李箱,他整顆心都麻木了。或許他應該偉大一些,為這座他生活的小城做些貢獻,犧牲小我,成全大我,但是他做不到。拖著行李箱,走出八尺門18號的鐵柵門,回頭深深地望一眼這座小院。凝波,我去北京投奔謝凡叔叔去了,你的魂魄如果回到這裡見不到我,就去謝凡叔叔那兒找我吧。

  離開,竟是這樣一襲華美的袍,每一個炫麗的紐扣都是揭開結痂的創口,疼痛不言而喻。從鐵柵門穿過巷子再到臨街的路是這樣漫長而淒苦,仿佛把經歷過的人生又重溫了一遍,直至置身於人群川流不息的街道,他還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別了,凝波。別了,種滿梧桐的小城。別了,小秘書方逸偉。他要跟過去的自己告別,離開這裡,然後開啟新的生活。

  “逸偉”身後傳來女孩的聲音,方逸偉回過頭去,看見了向冰兒。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中,向冰兒憔悴地立著,臉上是狼狽的淚痕交錯。她向他奔跑過來,奔到他跟前,還沒站穩腳跟,就急急地說道:“別走,那麽討厭我嗎?寧可放棄工作,離開這裡,也不肯娶我,為什麽,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我?你曾經喜歡過我,你忘記了嗎?我是你的冰兒啊!”

  向冰兒執拗地陳情,因為要離開了,方逸偉顯得平靜。“冰兒,”他說道,“我們之間沒有緣分,強扭的瓜不甜,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活生生的我還不及一個死去的人,劉凝波她有什麽好?”向冰兒急迫地抓住了方逸偉的手,方逸偉用勁甩開,他不想和她糾纏,也不想和她再費口舌。

  “好自為之。”方逸偉拖了行李,甩開向冰兒的糾纏,伸手攔了輛的士。他將行李放進後備箱,不再理會向冰兒便上了的士。後視鏡裡現出向冰兒在車後苦苦追趕的身影,他就那麽面無表情地看著。突然,後視鏡裡的影像紛亂起來,不知何處闖出來的一輛小車撞上了向冰兒,向冰兒的身子彈到空中,再重重摔到小車車身上,又迅速向地面滾落。向冰兒的慘叫、小車的急刹車聲、人群的哄亂聲糾結在一起。

  “停車!”方逸偉向著的士司機喊起來。他已經從後視鏡裡看到了滿地鮮血,那些鮮紅的液體凌亂了他荒蕪的思緒。

  “冰兒!冰兒!”衝上前,抱起血泊衝的向冰兒,方逸偉渾身開始發抖,生死關頭一切恩怨都無足輕重。只見向冰兒微微睜開眼睛,使勁抓住逸偉的手,拚勁最後一絲氣力道:“別走,我不想離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錯了,逸偉,對不起……”向冰兒的手垂下去,眼皮合上,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化成雪一樣的白。方逸偉衝著肇事的司機歇斯底裡地吼叫起來:“快叫救護車啊!”

  白天明從放射科的機器前站了起來,接過柔桑遞給他的扶杖。他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因公受傷,政府撥付了很多治療經費。那兩位不走運的領導一個死了,一個變成植物人,他不但能活命,還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那個人,只等著傷勢痊愈即刻提拔去。

  他的主治醫師上前和他握手,“白主任,等複查結果出來,我再給您打電話,不過看樣子應該是無大礙了,您的身子骨本來就不錯。”

  白天明笑著點頭,和醫生道了別,便讓柔桑攙扶著走出醫院大樓。剛走到樓下大廳,就見救護車嘶叫著停在大廳門口,幾個醫護人員跳下車,接著抬下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個渾身是血的女孩,一群人急急奔急診室去。醫護人員身旁跟著步履匆匆的方逸偉。白天明一驚,抓住柔桑的手道:“這不是逸偉嗎?擔架上的女孩不會是凝波吧?”說著,白天明就扔了扶杖朝急診室走去。他還沒有痊愈,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速度也不能飛快。柔桑蹙著眉,隻好追上去。

  追到急診室門口,醫護人員已經推著擔架進了急診室,緊閉的大門映著熾亮的燈光,方逸偉正在門外來回踱步。

  “逸偉”白天明喚道。

  方逸偉回頭見白天明踉踉蹌蹌地走過來,立即迎上去,“天明哥,你怎麽會在這裡?”

  “我來醫院複查,這是怎麽了?”白天明指著急診室的門問道。

  “車禍。”方逸偉低低道。

  白天明立即提高了聲調:“車禍?怎麽會出車禍呢?凝波怎麽會出車禍呢?”

  “你別激動,自個兒身體還沒恢復呢!”柔桑不樂意地嘟噥。

  方逸偉握住白天明的手臂,道:“天明哥,你誤會了,不是凝波,是冰兒。”

  白天明這才松了一口氣,舒展了眉頭,道:“不是凝波就好,凝波呢?好久不見她,這個沒良心的丫頭,也不見她去看我,她都在忙些什麽啊?”

  提到凝波,方逸偉的臉色急劇黯淡下去,目光裡滿是失魂落魄。

  見這光景,白天明狐疑地問道:“凝波呢?你怎麽不說話?”

  “凝波,凝波去世了。”一顆淚從方逸偉眼裡掉落。

  白天明向後踉蹌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盯著方逸偉。柔桑立刻扶住他,問逸偉道:“逸偉,你剛剛是說劉凝波死了?”

  方逸偉痛苦地點了點頭。

  白天明立時吼叫起來:“怎麽可能?”

  吼聲令柔桑和逸偉都驚跳起來,柔桑怪責道:“天明,你這是幹什麽?逸偉怎麽會說謊?”

  白天明一把推開柔桑,抓住方逸偉不放,眼睛裡布滿血絲,顫聲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說凝波死了,她葬在哪裡?你帶我去見她!”

  “天明,你幹什麽啊?這急救室裡還躺著人呢,他怎麽帶你去見劉凝波?”

  “你在這裡守著!”白天明對柔桑扔下一句話,就拉了方逸偉趔趔趄趄向外走去,看著二人跌跌撞撞的背影,柔桑有些氣悶鬱結。這時這刻,她突然不再為自己和白天朗的偷情感到負疚了,這些年來,她知道白天明的心裡一直藏著個劉凝波,那種靈魂的守護比**的出軌可怕一千倍一萬倍。這也是她平日裡故意冷落白天明的原因,他有他的精神寄托,她也有她的靈魂追求,她將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藝術上,她的畫藝日漸卓絕,然後她便發現她從當初對白天明的刻意冷落變成了習慣和木然。她真的不再關心他了。她放縱他,不在乎他在外頭的應酬和逢場作戲,她有她的畫,現在她還有她的天朗。但是此時此刻她還是惱怒的,不悅的,她竟然不由自主就在心裡萌生了醋意,為白天明聽到劉凝波死訊時激動的態度。人都已經死了,她還在意那麽多幹什麽?更何況,她心裡不也藏了個白天朗嗎?劉凝波死了,白天朗還活著,這才是他們婚姻裡的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可能引爆。

  柔桑走到長椅上坐下,她抬頭望著急救室亮起的紅燈,各種頹然。

  第六十三章哭靈

  白天明在劉凝波的墓前痛哭了一場,終於回身給了方逸偉狠狠一拳,一拳下去,兩個人都趔趄了一大步。方逸偉抬起頭的時候,嘴角已經掛了分明的血絲。他用手擦了擦那溫熱的液體,隻覺整個口腔都充斥鹹腥的味道。

  “她是怎麽死的?”白天明將臉別向別處,他不願意直視方逸偉,他怕自己目光裡的怒火會燒死他。

  “跳湖。”方逸偉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心裡有一千種一萬種負疚的感覺,是他沒有把她照顧好,是他讓她喪失了生活的希望,是他讓她走上絕路……還不等方逸偉在心裡懺悔完,白天明已經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領,他面色漲得通紅,眼睛裡布滿紅絲,太陽穴青筋突起,胸口劇烈起伏著,聲音也沙啞發顫:“跳湖?你是說凝波她是跳湖自盡的,你這個混蛋!你是怎麽做人家丈夫的?”白天明已經連著幾拳揍在方逸偉的臉上,方逸偉摔到地上去,他再次上前拎起他的衣領,這才發現他的目光裡滿是絕望。這種決定好逆來順受的落魄的目光令白天明舉到半空的拳頭頹然地垂下去,人也旋即癱坐到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一直以為你能把她照顧好,我一直以為嫁給你,凝波就轉運了,她就告別過去的各種不幸,從此走上幸福的生活了,為什麽她會這麽不幸?”白天明喃喃自語著,驀地起身撲到劉凝波墓碑前,他撫摸著墓碑上劉凝波的黑白遺照,哭道,“你的命運到底是受了誰的詛咒?為什麽一輩子都這麽不幸?要是知道這個人也沒法給你幸福,我無論如何都要自己照顧你!是我的錯吧,是我太自私了,畏手畏腳不能給你光明正大的愛,是我的錯,大哥對不起你!”

  方逸偉從地上爬起來,他看著白天明悲痛欲絕的背影,聽著他的剖白,心就像被無數的鋼針戳破。撫住巨疼的胸口,他緩緩地轉過身,蹣跚地邁步。人已死,魂已斷,所有的悲傷還有何意義?他想起醫院裡還躺著出了車禍的向冰兒,不管他如何厭惡這個人,但是她受了傷,生死未卜,於情於理於道義,他都必須回醫院去。他跟自己說只要確認冰兒的傷無礙之後,他就會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些紛紛擾擾。通向墓園大門的小路上站著一個老婦人,她背對著方逸偉,一手摁住額頭,身子正搖搖欲墜著。方逸偉吃驚地睜大了眼睛,老婦人剛邁了一步,整個身子就癱到地上去。方逸偉疾步奔了上去,他抱起老婦人的身子,只見老婦人雙目緊閉,一臉慘白,不禁慌亂地喊來白天明:“天明哥,你快來,這個阿姨昏倒了。”

  白天明是經過世事的,他看了看老婦人的面色,便知道是深度中暑,他讓方逸偉將老婦人的身子放平,使勁掐了老婦人的人中。老婦人悠悠醒轉,方逸偉和白天明都呼出一口氣,扶老婦人坐起身,白天明問道:“大姐,你生病昏倒了,你家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家。”

  老婦人也就五十開外的年紀,衣著樸素,一看就是出身平常人家,沒有保養和修飾,令她的容顏看起來格外老態。她的臉色開始有了一絲血氣,但整個人還是十分虛弱,說話有氣無力的,只聽她道:“謝謝你們救了我。我自己能走回去。”老婦人說著就強行起身,但剛走了一步就又搖搖晃晃地要暈倒,方逸偉和白天明對視一眼,此時此刻,二人已經將凝波的恩怨擱置一邊,默契地都蹲下身子要背那老婦人。

  白天明重傷剛愈,行動相當不便,方逸偉便道:“天明哥,還是我來吧,你的傷還沒完全恢復呢。”

  白天明倒也不爭,協助逸偉背起老婦人,繼續問道:“大姐,你家住哪裡?我們送你回去。”

  “林家厝。”老婦人說完便在逸偉背上昏沉沉合了眼皮。

  林家厝坐落在城市的一條破敗的老巷子內,狹長的巷子暗藏幾條陰溝,連接兩旁老式木房子的電線虯結於頭頂,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墜落下來,讓人不由瑟縮了脖子。這些老舊的木房子尷尬地隱匿在城市的角落,不屬於舊城改造的范疇,隻好安靜地維持著本來的面目。看得出來,居住在這裡的人們屬於這座城市的遺老,土生土長,沒有大富大貴,好比地道的北京人,生在帝都,長在帝都,卻從來不是生活在白字塔尖兒上的貴族。走到巷子盡頭,赫然發現拐個彎兒又開辟出一條巷子來,像是長在大拇指上橫空出世的六指。那橫生的巷子更窄更黑,一不小心就讓人絆到陰溝裡去,陰溝上頭因為汙水而長勢肥沃的水草招來各類蟲子,有翅膀的,沒翅膀的,沒人時就蟄伏在墨綠的草葉上,只要一有人來,就一窩蜂散開去,發出“嚶嚶嗡嗡”的令人厭煩的聲音。

  此刻,方逸偉背著老婦人已經拐進了這條陰森的小巷,他身後跟著雙腳不十分靈便的白天明。聽到人來的腳步聲,那些草葉上的昆蟲早已“轟”地飛起來,在不高的半空盤旋一會兒便四散飛去,空氣裡彌漫一陣怪異的氣味。方逸偉皺緊了眉頭,本能地歪了歪身子。

  白天明道:“小心點,前面有條陰溝。”

  老婦人已經蘇醒,她在方逸偉背上抬起手指了指前方電線杆下一間小木屋,虛弱地道:“那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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