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家主忽然回過頭,期許的望向劉赫,“讓人露出本心,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劉赫平靜道:“你和我想要的東西不同,對人的態度不同,別人的反應,自然也不同。你一心隻想郭家興旺,整日想的念的都是這件事,其他事和這件事比起來,都無關緊要,所以他在你面前只要表現出辦事麻利的一面就夠了,再有的,就全是多余。而我不同,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單純的想捉弄一下這個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大家子弟,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的利益牽連和衝突,或許是他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那種表現。”
郭家家主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感歎道:“若是你能早點出現,奉孝或許就……”
一種深深的悔恨,讓老人那本來就溝壑縱橫的臉上,又添了幾分滄桑。
“你今日的所作所為,是否跟郭嘉有關?”劉赫思量片刻後問道。
老人沉默許久,終於緩緩睜開了雙眼,說起了一段郭嘉不為世人所知的往事。
“嘉兒從小聰慧,什麽道理都是一點就透,其他孩子看不懂的生澀古籍,他卻不僅能倒背如流,還能理解其中的意思。看到族中出了這樣一個百年難遇的天才,而且還是我的親生兒子,我自然很高興,將所有的心血全都傾注在他身上。他很爭氣,到了二十歲的時候,已是博覽群書,無論是治國還是治軍,都已在我之上。我覺得時機成熟,便準備替他挑選一方勢力,讓他前去效力,好為我郭家在廟堂上謀得一席之地。”
“這麽說,投到曹操帳下的這個決定,並不是他自己做的,而是你替他選的嘍?”劉赫的語氣,顯得十分不悅,“當時潁川的幾大家族都有人在曹操帳下,即便郭家去了,也未必能替你們郭家爭來什麽,你做這個決定,是不是有些太過輕率了?”
“你說的對,當時的潁川,各大家族確實都爭先恐後的將族中子弟送進了曹操的大營,可這也就意味著,曹操是當時最被看好的一方勢力。”
劉赫想了想,說道:“當時曹操剛剛起兵不久,跟他比起來,難道不是坐擁四州之地的袁紹看起來更有機會麽?”
“之所以不選擇袁紹,原因有二。一是袁紹本就不是一個開言納諫之人,在他帳下無法發揮才能。二是當時他已是如日中天,兵多將廣,相比默默無聞的年輕謀士,他更喜歡招攬那些早已名揚天下的大名士,嘉兒若是投到他的帳下,恐怕連見上他一面都很困難,更不要說是為他出謀劃策了。而曹操則不同,當時的曹操,正急需人才,對每一個來投靠的人都會以禮相待。以嘉兒的才華,必定能被其重用。這也是當時潁川所有的家族都會選擇曹操的原因。”
劉赫意味深長的看了郭家家主一眼,“郭嘉當時也這麽認為?”
郭家家主苦笑著搖了搖頭,“嘉兒當時確實也認為曹操是最理想的人選,可他的想法卻和我們這些家主不同。他說放眼天下,雖然曹操最具有平定亂世的潛質,可這亂世卻不是一時半刻便可平定的。即便是曹操,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達成夙願。與其窮極一生,掏空心思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倒不如遊歷山水,做個閑雲野鶴之人,反倒自在。”
劉赫曾經以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最大遺憾,就是沒能親眼見識過羽扇綸巾的美周郎,可聽完了郭家家主的這段話,劉赫突然覺得,真正的遺憾,是錯過了那個鬼謀之才的郭奉孝。
與那些爭名奪利了半生仍無法自拔的大謀士相比,郭嘉卻早早就看透了一切。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天下已亂,想要重回治世,僅僅靠一代人,恐怕難以達成。
這個道理,或許很多人都明白,可他們仍是放不下名利之心,毅然決然的投身於官場,哪怕只能在青史上留下一筆,也甘願為此而獻出一生。
唯有郭奉孝,看穿了天下大勢,想通了處世之道,卻最終因為背負著家族興衰的重任,而走上了和他人相同的道路。
那條他早就一眼看到了結局的不歸路。
“你當初真不該逼他,他才是這天底下,最明白的人啊。”劉赫語氣中,帶著一種強烈的埋怨。
郭家家主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這個道理,我當時不懂,訓斥了他一頓之後,他將自己關在房裡三天三夜,最終還是答應了。那三天的時間,他粒米未進,一直在喝酒。從前的他,是滴酒不沾,可從那天起,他每天都要喝的爛醉才肯入睡。”
這一點倒是和劉赫之間所熟知的郭嘉有幾分相近,書中曾經記載,郭嘉在曹操帳下率獻奇策,可私下卻是作風放浪,經常醉酒鬧事。身邊之人多次向曹操狀告郭嘉,卻都被曹操一一攔下了。
“借酒澆愁,愁更愁啊。”劉赫輕歎道。
“他若只是借酒澆愁,倒也罷了,可我萬沒想到,他最終竟會因此而尋死。”
劉赫大吃一驚, 所有的書中,提及郭嘉的死,給出的都是同一種說法,北征烏桓艱難取勝之後,於歸途中病逝。
而他的死因,則是眾說紛紜,有的書中說的是水土不服,有的則是由於氣候惡劣所致,還有的則說是操勞過度。
可聽剛才郭家家主所言,郭嘉的死,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他不是行軍途中病死的麽?”劉赫一臉驚愕的問道。
郭家家主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的神色,“極北苦寒之地,乾旱無水,又無補給,他卻要急行軍,二百裡長途奔襲敵軍,這不是求死又是什麽?”
“或許他只是想兵行險著,以求一勝呢……”劉赫喃喃自語著,說這番話的時候,一點底氣也沒有。
相比需要冒些風險的新鮮事物,人往往更怕之前固有的認知被顛覆。
劉赫此時,就是這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