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認出郭家家主身份的錢專,急忙站起身,恭敬的舉起酒杯,一口喝了個乾淨。
郭家家主笑著點了點頭,似乎很是欣慰,喝完了一杯之後,又自己滿上了一杯,舉到了錢專他娘的面前。
“主人家,今日唐突到訪,實在是叨擾了,我敬您一杯酒,還望主人家莫怪。”
劉赫聞言一驚,急忙偷眼去觀察錢專他娘的表情。
錢專他娘仍是一臉的平和,微笑著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一點也沒有因為郭家家主的出現而表現出絲毫的情緒波動。
就在劉赫長出一口氣,以為平安無事之時,卻聽錢專他娘忽然說道:“您太客氣了,我還有件事想要拜托您。如果見到他,勞煩您幫我轉告他一聲,我們母子倆,一切都好。”
劉赫心裡咯噔一下,錢專他娘這句話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如果見到他,這個他到底指的是誰?
如果這個他說的就是郭家家主自己,那麽就說明,雖然郭家家主多年未曾照顧過她們母子倆,可錢專他娘仍是對其癡心不改。
可如果這個他指的是錢專他娘後來嫁給的那個男人,那這裡面的意思,可就是截然相反了。
錢專他娘這明顯是在咒郭家家主早些死,才能見到她的亡夫。
若是這種解釋,那麽就說明錢專他娘對眼前這個拋棄她們母子倆的負心人,已是深惡痛絕,恨不得他早點死才好。
可若真是這樣的話,又為何錢專他娘始終一臉的平靜,而郭家家主也是面帶微笑呢?
人心難測,劉赫根本看不出錢專他娘真正的本意。
無論是多年未見仍癡心不改,還是因愛生恨的恨之入骨,都合情合理,無可厚非。
就在劉赫思緒萬千之時,郭家家主忽然起身告辭,轉身之時,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劉赫一眼。
劉赫當即心領神會,起身前去送行。
這是劉赫第二次懷揣著複雜的心情,走在這條悠長的小巷之中。
上一次,是對真相全然不知的忐忑,而這一回,則是知曉一切之後的心力交瘁。
“謝謝你,沒有當眾拆穿我的身份。”郭家家主忽然說道。
劉赫笑了笑,“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錢專,這輩子頭一回和親生父親在一張桌子上喝酒,我不想掃了他的興。”
郭家家主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涼神色,“可他並不知道實情,更不知道我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劉赫平靜道:“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有些東西,終歸是變不了的。只是你今天的舉動,讓我很意外。”
老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那天我在三樓,全都看到了。既然這是你我之間的賭約,就要願賭服輸。”
劉赫回敬了一個會心的笑容,“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以你的閱歷,想必不會幼稚到跟我去打那場賭,這件事,我也是之後才想明白的。我很好奇,如果郭家現在真的很需要錢專,你又完全有能力把他從我身邊拉走,你又為何還要跟我賭那一場呢?”
郭家家主停下腳步,望向了劉赫,正色道:“起初,我只是想試探一下你,可漸漸的,卻發現自己已是深陷其中。你這個人,看似浮於表面,卻有種與眾不同的深藏不漏,就好像一個漩渦,將靠近你的人全都卷入其中,無法自拔。我身邊的那個孩子如此,那兩個侍女如此,我也是如此。等我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已是你我赤裸相見的那一刻,再想抽身,已是不可能了,唯一的能做的,只有跟你賭完這一場。”
劉赫笑道:“我那都是些胡攪蠻纏的手段,登不上大雅之堂,你遇到像我這樣不講理的對手,就好比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你輸的冤枉,我贏的也不怎麽光彩。”
在劉赫看來,郭家家主一輩子都在和廟堂裡的暗流對抗,像他這種亂拳打死老師傅的套路,想必在官場上活不了多久,而郭家家主也自然不太習慣他這種套路,所以才讓他在一時之間佔了先機。
與郭家家主打賭這件事,劉赫回去想了很久,也明白了一件事。
以郭家家主的身份和閱歷,不會被他這些伎倆所迷惑,更不會以郭家的未來為代價,去跟他打什麽賭。
只是劉赫始終想不明白,郭家家主又為何還要跟他賭上這一場呢?
剛才郭家家主的一番話,說的很明白,可劉赫卻對這個答案有些半信半疑,自己一拍腦門想出來的招數,對付一般人倒還勉強能應付,想在這位有著很深城府的大族之主面前討到便宜,那可就是有些癡心妄想了。
郭家家主卻搖了搖頭,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
“我這輩子,遇到過很多的對手,無論是陰謀還是陽謀,都已是司空見慣。官場之上,多是善於謀略之人,卻也不乏行事乖張之人, 只是他們往往都死在了通向官場頂點的路上,最終能真正踏入廟堂的,我一個都沒有見過。第一次見你,我覺得你也是這樣的人,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你的出現,我身邊的人都發生了明顯的情緒波動,我從來沒見過清兒……就是守在我門外的那個孩子,我從來沒見過他表現出任何的情緒,可唯獨對你,他卻好像有種天生的敵意。這件事我想了很久,終於有了答案。你跟他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這種與眾不同,讓他對你有了很強的好奇心,可他又不知該如何表達,所以表現出來的,才會是處處與你作對的樣子。”
“你說的是他麽?”劉赫笑著指了指巷子口站著的那個年輕書生,“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脾氣有點大。”
“他自小脾氣溫和,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有過爭執。”
劉赫撇了撇嘴,“那是你沒看出來而已,我就隨便說了他幾句,他就氣成那個樣子,不是脾氣大又是什麽?”
郭家家主歎了口氣,“這才是你可怕的地方,你能讓一個人,在你面前表現出本心。我自小看著清兒長大,自以為很了解他的脾氣秉性,直到那天之後,我才知道,他在我面前,一直都在克制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