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這位年輕人是一名真正有些學問的人後,歷史上曾經有過把幕僚“談死”傳聞的張之洞同樣沒有放過張澤華。從一開始的詢問,到扯東扯西的閑談竟然持續了整整一夜之久。
期間,張澤華從“天下大勢”到過往的人生經歷也都沒有避諱。
“你預言少則十幾年,多則二十幾年後西方諸強國會有一場世界范圍內的大戰?那麽哪些國家會卷入在內?”
張澤華知道恩格斯幾年前就放過在20世紀小有震動的“預言術”,自己做為穿越者按照實際需要放放“預言術”也無妨,就說道:“在觀西方諸國歷史,它們某種程度上就是那先秦法家之術。必須依靠列國戰爭或者競爭的信念支撐才能維持整個社會內部的活力和朝氣避免腐朽和危機。如果沒有飛速的利益擴張,這種活力和朝氣就會喪失,即便擴大選票范圍也無濟於事。它們從不像兩千年來的我中華,這麽多年都在研究怎樣在沒有利益擴張或者擴張信念支撐的情況下維系社會的穩定。”
“從二百五十年前的宗教戰爭到七十年前的拿破倫戰爭,西方諸國爆發過多次死亡規模不下百萬的大戰。這麽多年來的相對和平,一方面靠技術領域的進步,一方面靠西方諸國在世界范圍內的掠奪和擴張。然而現在,整個世界所有的陸地除了我中華等少數國家外基本都諸強被瓜分完畢了。我看西方這輪工業與技術革命高潮,待那主要國家基本以城鎮為主並實現普及教育後也會走向尾聲。”
“更重要的問題還在於:就算有充分的田地,騾馬支撐下的農業也再難以供應擴大化的小康階層富裕市民無限度的浪費與消費。人口與農業上的危機必將導致最多在一代人以後,西方的內部矛盾將充分爆發。特別是那些比較先進但卻缺乏資源的德奧等國與擁有較多殖民地或國土英法俄之間的矛盾。”
“這種利益上矛盾,不是外交上縱橫之術就可以改變的。因為在智囊團比較普及的當代,沒有哪個列強的決策機構被像楚懷王那樣的人把持。一代人以後甚至更早,我國也將面臨比上次英法嚴重的多的威脅。很可能是南洋天竺等地那樣亡其國、滅其史的危機。。。”
張之洞一開始是被這個年輕人的深刻見識多折服。雖然這些事情自己讀過海國圖志的自己也朦朧之中有所感悟,但卻沒有這麽清晰明白。可是久歷人世人情練達的張之洞並不白給,僅僅是一瞬間之後就似乎覺得這位年輕人嘴裡好像話裡有話,似乎在有節奏的為自己的目的服務,也就想試探一二。
“在你看來,我大清強軍迫在眉睫。可你應該知道,本官可不是那李中堂。沒有他那麽多的權、財、班底。你要想大展宏圖,不應該對本官說這些話。本官這此去湖廣上任,也無權封你多大的官。能給你一個防勇營官管帶,就已經是地方總督可以私自決定的兵權上限了。而且,如果不遇戰事,你不要指望可以私自擴軍。經歷了戰事的勇營,就是當年戰功赫赫的那些湘淮軍隊,該撤的也要撤。。。”
聽到這樣的話,盡管經歷了多年歷練,張澤華的心還是不由的一動:有門!或許這就是我的大業之路了!如果事不成,至少也可以有退而求其次的出路。因為很顯然:防勇營官,那可是一件肥差,其權力在這個年代某種程度上還要大於縣令。
一般官製,講究大小相製相互監督。自兩宋以來,封建王朝一般時候把防止造反定為第一要務,
武人是主要警惕對象。可是晚清為了能讓軍隊擁有一定戰鬥力應付內外危機,什麽辦法都想到了。其中就包括“充分放權激發活力”。 各省總督可以自行招募一定軍隊。而軍隊的營官更是“一把手全權遮天”,甚至乾脆連副職都不設。幾乎擁有不受監督的發餉權、人事權力。這種兵為將有的弊端是不言而喻的,民國時期東北軍等舊軍閥在南方新軍閥面前沒有戰鬥力,在紅軍面前更是拿著德械師般的裝備也不堪一擊,很大程度上就是這種私兵製遺風。
可是相比之下,這種制度總比那些弊端叢生幾乎沒有人敢乾實事兒的八旗綠營強多了。就算大部分營依舊腐敗如大明衛所,好歹還會有一些懷有“主角之心”的人會認真搞戰力建設,主管有心,不管會不會帶兵,總能搞出少數勉強堪戰的部隊,領導能力強的出個別精銳也不是不可能。
知道自己的這些心思很難隱瞞過去,張澤華就多少有些激動的說道:“若大人能夠抬愛,在下定當盡其所能竭盡全力為大人的千秋不世之功做出重要貢獻。”
張之洞聞聽笑道:“你也倒不謙虛。真要面臨你所說的大事,你一個營官又能做些什麽?”其實按此時張之洞本人的想法:提出營官不過是看看這個人的心思而已。 此時的張之洞已經是不準備把這個文武雙全的年輕人大材小用的。
張澤華在思索片刻後大膽的說道:“我聽說中堂大人在天津幾年前開設了武備學堂。武備學堂的名義大人再搞或許不便了。畢竟,天下之能有一個中堂大人,最多兩個。在下不敢誇海口說自己就能比那洋教習和舉國之英才更擅長武學。不過粗通一些算術格物等學的在下用一份錢在搞防勇的同時,也當作一個變相的學堂,培養出些粗通文化之人的能力還是有的。”
如果是對別人,張澤華或許不會這樣說,但在張澤華的印象中:張之洞似乎到任不久就開始系統性的在湖北黃安等地辦一些新學堂。因此,自己這個“學兵”的注意被通過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張之洞對此當然也很滿意:“此提議甚好。這樣吧,赴任之後,力爭在開春之前,我想這件事情就會辦好。學兵防勇設在哪裡,哪裡募集,都由你來做主,我會盡其所能給予支持。。。”
這場發生在粵秀輪船艙內的討論,後來被一些人稱之為“艙中對”廣為流傳。
不過此時的張之洞當然並不會隨便輕信一個並不完全清楚根底而且交往尚淺的人,就算這個人看起來頗有才學。在張澤華離開船艙後,張之洞最為忠實的首席幕僚辜鴻銘走了進來。
“你覺得此人如何?”張之洞開門見山的問。
辜鴻銘也不避諱:“這晚他的話我全聽了。但是恕在下直言:此子有野心。不可在沒有監察製衡的情況下委以重任,否則必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