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架白骨坐於蒲團之上,發出沾沾光輝,不僅沒有給人恐怖的感覺,反而讓人覺的祥和、神聖。
“琉璃淨骨、功德佛光!這是佛門得道高僧涅槃後才會留下的遺骨。這裡怎麽會隕落這麽多佛門大能?”張三心中震驚不已。要知道,這淨骨佛光,可不是你神通多高就會有的,只有真正精通佛法、大慈大悲之人,才可能留下如此神奇之物。
哪怕在恢弘廣大的無盡佛國,都算的上稀罕。
正當張三疑惑不解時,突然聽見甲如玉驚恐的大叫起來。
“師,師,父,你快看……”只見她結結巴巴的指著大殿前方,牙齒因為恐懼而不住的打顫。
張三順著甲如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瞳孔猛地一縮,心臟因為這莫名的恐懼在一個刹那間忽然停止,隨後又更加劇烈的跳動起來。
只見在那通道盡頭的條桌前方,那原本空無一人的黃灰色蒲團之上,竟然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讓張三感到驚悚的是,他居然對這道人影的出現沒有絲毫察覺。若不是甲如玉提醒,他根本感知不到那裡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這道人影身著灰色僧袍,背對著眾人,嘴裡不知在低聲呢喃著什麽。
手握柴刀,精神高度戒備,將二女護在身後,張三出聲詢問道:“這位大師?”
灰色僧影沒有一點反應,只是低頭在說些什麽。
張三皺了眉頭,緩步向前逼近。手中刀意匯聚,隨時準備揮刀斬出。
那人卻是根本不管張三如何,只是自言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大。
過了片刻,張三等人終於聽清,那僧人不斷重複的,竟然是三個字!
“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誰?”
僧人的聲音愈發響亮,語氣中似乎有憤怒的情緒在逐漸滋生。
到後來,低語儼然已經變成了咆哮,整座大殿,隨著他的怒吼,都開始振動起來。
張三驚駭的發現,這道灰色僧影的意志,仿佛與這座大殿,乃至大殿中千余架琉璃淨骨,連接在了一起。
隨著那道人影的憤怒,這些散發著澄淨光芒的骸骨,也爆發出了暴虐的意志。
就在此時,灰色僧影似乎察覺到了張三的存在,猛地轉過身來,一個箭步,衝到了張三面前。
雙手緊緊抓住張三的肩膀,灰袍僧人幾乎貼到張三的臉上,低吼著問道。
“我,是,誰?”
張三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幾乎凝固,一滴冷汗順著額頭低落下來。
因為張三看到,這名灰袍僧人,如同那主殿中央的大佛一般。
無面。
臉龐上空無一物,僧人歪著頭,盯著張三,用不知從哪傳出來的古怪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問道。
“我是誰?”
“我是誰?”
“我是誰?”
……
若是此時出手,雖然能確保自身安然無恙,但是此地詭譎叢生,真的打起來,很可能護不住身後二女的安全。
張三強忍住揮刀砍去的欲望,收起了武器,試著出聲問道。
“你是誰?”
那無臉僧人點了點頭,“不錯,我是誰?”
看來這人並不是沒有神智,張三想到。
“看來你失去了記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不過,你可以先從其他地方想起。”
張三語氣緩慢的說道,嘗試引導著這個詭異的無臉僧。
“比如,
這裡是什麽地方。” “再比如,這些是什麽人?”張三指著大殿裡的無數白骨,輕聲說道。
“這裡是什麽地方?”無面僧人放開了張三,抬頭環視四周。
“這裡是,這裡是。”
“啊,我想起來了,這裡是悲音寺。”過了一會,灰袍僧突然提高了聲音。
張三心中一動,連忙接著問道。
“這裡悲音寺?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變成這副模樣?”
仿佛陷入了沉思與回憶之中,無面僧人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數千年前。佛祖降下法旨,一場大劫難即將來臨,讓我們做好準備。”
雖然僧人沒有表情,但是張三卻莫名感到一股名為悲傷的情緒在他身上彌漫。
“對於我們修佛之僧來講,劫難本是尋常,根本無需畏懼。所以世間眾僧,大多不以為意。”
“沒過多久,劫難如期而至。我們發現,以往的種種神通佛法,全都漸漸失去了往日的效用。諸般法術,也如同鏡花水月、空中樓閣一般,成了種種虛幻的把戲。”
“雖然震驚,但是有佛祖法旨在前,我們也很快適應下來。”
“但是,令我們沒想到的是,世間的百姓,對我們僧人的態度,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無面僧的語氣出現了一絲波動。
“以往活死人,肉白骨的治病神通失去了效果,我們用以懲戒與自保的法術也是一樣。百姓不再尊敬與畏懼我們,而是開始對我們惡語相向。”
“為了生存,我們僧人不得不開始向原先供奉我們的諸民們,出賣勞動力。”
“原以為,就算日子過得艱難一點,但總能撐到劫難過去。”
“但是事態惡化的速度遠朝我們的想象。”
“千百年來,佛道昌盛。積累了世人難以想象的財富。此刻,這些財富卻成了催命符。”
“無數寺廟被人摧毀,僧眾被屠戮殆盡,寺裡的金銀珠寶被洗劫一空。”
“短短幾年內,天下寺廟,百不存一。”
“天下僧眾,人人皆欲殺之而後快。”
“原本數百萬的僧眾,到了後來,只剩下了千余名,在世上苟延殘喘。”
無面僧人將一段驚世駭俗的往事緩緩道來,語氣卻極為平靜。仿佛這一切都與自身無關。
常年流浪於各個星球間,見過人間無數肮髒事的張三自然對人性有著深刻的認識。此時也只能保持默然。
“剩下的僧人們,終於開始了自救。”無面僧人語氣中有著一絲嘲弄。
“暗中集結還活著的僧人,他們開始尋找佛祖經文中所提及的避世之所。”
“歷盡千辛萬苦,在這荒涼的隔壁峽谷之上,他們終於找到了唯一尚存的一處洞天。”
“但那又如何。就算洞天裡能夠培養自給自足的農作物,就算這洞天足以讓他們安全的活完下半輩子,這些僧人卻被困死在了這天穹之上。”
“再堅定的信仰也抵不過時間的侵蝕。”
“一年,倆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這些僧人們每天都祈禱念經,乞求佛祖慈悲,重新降臨人間。”
“但是當眾僧們已經全都垂垂老矣的時候,佛祖依然杳無音訊。就像拋棄了他們一樣。”
“這個念頭一旦生起, 就再也無法撲滅。”
“於是,眾僧瘋了。”
“他們憤怒,他們怨恨,他們開始咒罵佛祖。”
“他們開始焚燒佛經,砸毀佛像。”
“他們不甘,他們親自要問一問,佛祖為何拋棄了他們。”
“他們心中的憤恨如同熊熊烈火,越燒越旺。他們寧願永不墮輪回,化作天地戾氣,也要當面質問佛祖!”
“使用禁忌秘法,燃燒生生世世的宿命,眾僧終於跳出了世界的桎梏,來到了佛祖面前。”
“雖然只有片刻的功夫,他們也都不以為然。他們一定要問問佛祖,為何拋棄了他忠實的信徒。”
“但是,當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他們明白,他們錯了。”
無面僧雖無面,當此刻卻有血淚滴下。
“眾僧有罪!”
無面僧痛苦的悲號。
大殿內的無數白骨,也都散發出相同的意念。
“青蓮寺慧空有罪!”
“普光寺智淨有罪!”
“崇安寺覺樂有罪!”
……
千余種不同的哀嚎聲在殿內不斷回蕩,宛若人間地獄。
良久,待一切重歸平靜。
無面僧人已經重新坐回了蒲團之上。
“貧僧已經記起來我是誰了。”
“多謝施主。”
“阿彌陀佛。”
張三雙手合十,問道:“不知大師法號為何?”
無面僧轉過頭去,靜靜回答道。
“貧僧,姓王,名須陀。”
“法號,祖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