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長袍的黑天子有些心虛,她低著頭,即便隔著面具也不敢與那男孩的目光接觸。
因為心裡有愧。
起初她還擔心著小廣,可後來傳來小廣的各種消息後,她就覺得自家弟弟過得也不錯,畢竟皇親國戚,皇帝看著自己的面子,虧待是不至於的。
所以,她就安心的享用起了黑天子的權力,吃好的,用好的,武功練不上去就直接吃丹藥,要走火入魔了就拿各種寶物。
在夏惇走後的那些年裡,這位黑天子早已化身死宅。
死宅的腦海裡,弟弟的重要其實並沒有淡化,只是被美好的生活給遮蓋了起來,所以今天一見,她突然愧疚了起來,幸好夏廣只是看了她一眼,而不曾多說什麽。
“人呢!這皇都裡的人呢?”
夏治龍顏大怒,“竟差點至朕於死地!封城,將這群白蓮的惡徒給我一網打盡!!”
這位假的皇帝覺得差不多了,便憤然轉身返回皇宮,他身旁緊隨著天聖、石九州。
暗金長袍的黑天子自然也是低著頭,悄悄跟著溜開了。
“夏潔潔!”
忽然有人在叫她,黑天子忍不住停下腳步,本能地轉過了頭,然後就看到不遠處夏廣的一張笑臉。
只是叫過了之後,夏廣卻不再說什麽,黑天子也不敢說什麽,假裝是看著其他東西,然後回頭隱入黑暗。
但黎明已經到了,深冬的霧氣也有些血紅。
夏廣搖搖頭,這皇姐還是和以前一樣...
當眾人返回皇宮,卻是大吃一驚,因為這座佔地遼闊,歷史悠久的大周皇庭竟然幾乎被毀壞了一半。
假夏治起初還以為之自家這邊的手腳,但是和武陵王碰面後,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那是一個月下的紅巨人。
一個若是對視了,就會被迫瘋狂的紅巨人。
宮中的各方精銳、高手就是例子。
那些千挑萬選的精兵強將,此時都變得癡癡呆呆,或是趴在地上打滾,或是蹲在牆壁傻笑,又或是看到有人經過,便是哭哭啼啼地上來做鬼臉。
這情形,隻令人毛骨悚然。
假夏治自然要收拾這個爛攤子,上朝退朝,差遣人去征招能工巧匠修補皇宮,同時開始擺出看到“死了皇后,嬪妃,以及五個皇子”後的鐵青面孔。
又加了多道命令,去徹查城中那白蓮余孽後,他才開始思考除去自己皇帝身份外該做的事。
首先便是兩件。
第一,救王九影。
第二,劫獄救白靈。
仔細複盤,這假夏治發現這次白蓮與皇室對峙的廝殺裡,所有的折損都和那個名為夏廣的男孩有關。
何況黑蓮使者王七對他也是推崇備至,推崇裡未曾沒有恐懼。
假夏治在禦書房來回踱著步子,而溫柔的仙妃忽然端著銀耳蓮子羹,走進來笑道:“皇上辛苦了,臣妾也幫不上什麽忙,只能令人熬了些羹...”
假夏治看著面前這風姿卓絕的妃子,他心中自是一陣心猿意馬,玩皇帝的女人,這事想想就刺激。
但綠蓮使者畢竟還有著節操,他知道自己才來第一天,還沒站穩腳跟,萬一被這妃子察覺了不對,那就糟糕了,何況,拯救白蓮紅蓮才是當務之急。
所以,他威嚴道:“先下去吧,朕還有事。”
那仙妃這才不舍的離去,畢竟皇后以及四個寵妃,連同皇子們皆被刺殺,這可是上位的大好機會,
但皇帝此時顯然悲痛萬分,不是時機,來送個羹留個印象,那已經不錯了。 仙妃離去後,假夏治想了許久,決定還是把這樣一個恐怖的皇家子嗣弄死為妙。
王九影肯定與那夏廣待在一起。
假夏治略作探查,便是知道王九影又回到了她當初蟄伏的小院裡,隔了兩日,待到探查的更清楚了,他便是令人以慶功的名義,送了一桌珍饈佳肴,還有一壺暗帶機關的毒酒。
這毒酒的酒壺設置頗為巧妙,而假夏治相信那紅蓮聖使肯定會明白,也會使用。
當一桌美食送到這方院落時,王九影正側睡在一方竹椅上,看著自家“弟弟”練習著方天畫戟的基本幾式。
他的動作很慢,很緩,像是在複盤一般的思索著每一個動作。
王九影小小的瓜子臉上有些苦澀,而身體亦是重傷未複,盡管如此,她明白夏廣已經原諒她了。
想及他背負著自己,單臂持戟獨擋山營大內的模樣,紅蓮的心底又有了些複雜的溫暖。
所以,待到那一桌菜肴被送來,她目光接觸青花酒壺時,睫毛卻是跳了跳。
“你...你不能喝酒。”
“為什麽?”
“你還小,所以不能喝。”
王九影說完這句話,又有些後悔了,因為她看到這暗藏機關的青花酒壺時,就明白了白蓮教五十多年的謀劃成功了。
現在居於那九五之位的人, 實則是綠蓮,而非夏治。
真的夏治,已經死了。
既然這樣的毒酒送來,其含義不言而喻,便是讓王九影毒殺這位小王爺,然後再逃離。
甚至可以想象,後路都已經安排好了。
經過這幾番的較量,相處,王九影自然明白自家這位天生神力的弟弟,已經成了白蓮教真正的眼中釘。
所以,她沒有拿起那壺酒,沒有去按動機關,就意味著自己的信仰已經動搖了。
看了看已經轉暖的天氣,她把那壺毒酒全部倒盡,在夏廣外出的時候,則是一條白綾懸掛門前樹上,選擇了終結自己的生命。
如此,就無需在小廣與信仰之間做出選擇了。
這位蟄伏了數年的刺客,緩緩閉上了眼,死亡很可怕嗎,不過是永不相見罷了。
一個刺客的畏罪自殺,並不算太大的事情。
拉出城外,草草安葬便。
趕著牛車的小王爺忽然有些滄桑了,他倒是沒有哭泣,簡單的棺材放在被粗糙棚頂遮蔽的車內,夏廣的臉上浮現著完全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冷靜。
似是無事一般甩著牛鞭,而輪轂轉著向城北而去。
午間的城門前現出一道影子,那影子來回踱著步子,顯然已經等了很久了,粉嫩玉雕的臉龐被裹在雍容的狐裘裡,踩踏的羊皮小靴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來回碾著。
夏雨雪看到街道的另一頭出現了牛車,這才停下了身子,牛車經過,夏廣披散的長發被掀起,他並沒有停下,也未曾去問小公主為何在這裡,是否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