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沼澤深處,森然密林裡竟然豎立著一道古碑。墓碑年代久遠,字跡斑駁,無法辨識,以至於看起來如同一團藏於玉後的白絮,這白色並非純潔乾淨,而是如同死人皮膚的那種灰白色,一團一團的,此刻卻是紋絲不動。
看著從墓碑後再次搭出的五根黑色手指,夏廣便是一把按住,揪出,拋高,雙手握著方天畫戟,擰腰,側身,目光看著那悠悠飄下的黑色鬼影,運力揮出。
轟!
又是一聲難以想象的炸響。
黑色鬼影被大力抽飛,如球般,飛速旋轉著,穿破樹蔭,飛向天空,再次渲成墨色霧氣。
失蹤的人已經不需要再找了,一目了然,就在這古碑往前三百米的一個深坑裡,足足有約莫兩三百具屍體排成一線,每一個都插在坑中豎起的石刺上,包括冒然前來的夏湯,也是未能幸免。
世間從無僥幸,支撐到最後一刻等來救兵的,終究都只是童話故事。
便是刑場上的刀下留人,也不過是美好的笑話。
夏湯的馬槊筆直冰冷,長四丈,似是紀念品一般,插在他身側的泥土裡,槊頂還掛著龍紋面具,在嗚咽的林風裡,吧嗒吧嗒地撞擊著金屬槊身。
顯得淒涼,悲壯。
可惜這沼澤末端的密林,腐爛植物的氣味,以及從一排排貫穿人體的石刺,卻是給出種宗教祭祀般的詭異。
作為人,這位未來的黑天子固然是英勇謹慎,只可惜...他沒有得到金手指眷顧。
可即便得到了金手指的眷顧,未來卻終究要被隱藏在幕後的石像奪去身體...
做人好難。
神武王凝神看著掛在石刺上的屍體,同時也在等著黑色鬼影的重新復活,他在測試著某件事,那便是這黑影究竟是不是此處的怪異,因為石碑上的雲絮根本沒有蠕動的跡象。
這和他所知道不符。
正想著,沼澤與密林接壤的路徑上居然傳來了嘈雜腳步聲。
真有幾個不怕死的江湖俠客,扛著刀槍棍棒,順著荷花沼澤的幽深路徑走到了頭。
“神武王大人,您沒事吧!”
“神武王!我們來晚了。”
“我們來支援了!”
跑來的江湖客們以一貫的風格嚷嚷著,風媒牛雙飛也在其中,他正好奇的打量著這禁地裡的一切。
從剛剛那爆炸般的響聲來看,神武王已經掌控了裡面的局勢。
而且江湖人最不缺的就是大膽。
所以一般出現禁地什麽的,先死的肯定是跑江湖的。
於是,從花池集一路追來的江湖客們就跑進來了,也看見了那座令人悚然的古碑,以及剛剛從墓碑後再次探出的五根墨色手指。
大膽的莽漢扛著鬼頭刀,露著腿毛,滿臉橫肉,正待噴上一句“裝神弄鬼”,但是話未出口,便是隻覺一股壓抑從心底浮出。
那是近乎溺水窒息的壓抑。
扛刀莽漢咽了咽口水,明明需要吼出的“裝神弄鬼”,卻是變得跟娘兒們似的,低聲而結巴,支支吾吾。
江湖客們隻覺遍體生寒,脊梁骨上浮出冷汗,似乎只是看著那手指,心底的無力就開始蔓延。
這種無力,突然消失。
只因詭異的墨色手指被一把按住,披散黑發,手中方天畫戟已經有些微扭曲的男人,面無表情,抓死那手指,隨後揪出,拋上天空。
江湖客們不禁抬頭,看向上方。
這應該就是禁地裡藏著的恐怖源頭吧?
只是,這一看就又是差點魂飛魄散,哪怕他們可以豪爽地喝完酒,去決鬥去殺人去被殺,心都不跳一下,可是只是這一看,
卻是隻覺胸口裡如密集鼓點般。“那...那是什麽...”
黑色皮膚,全身毛發極長,幾乎裹著整個身軀,看不清四肢,而只有在翻滾之際,才能偶然才能看到中央那一張男人的臉龐。
閉目,抿嘴,長滿了毛,唇邊還有著一些血紅,獠牙從嘴裡探出,壓著灰白的唇。
豆腐放久了,發酵了會生出白毛。
而這黑色的怪物...就像是人的屍體發酵了,而生出的黑毛,毛發細長,除了露出一張臉,其余地方都是毛拉拉的一簇一簇。
江湖客看到這怪物的同時,怪物也看見了它們,似乎是尋到了救星一般,抿著的嘴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怪物雖還身在半空,卻是化作一道黑光,直接飛向了江湖客之中,那風媒牛雙飛的身後,速度極快。
它喜歡出現在人背後。
只要有了其他人,它就能借著其他人的背而逃離。
而從自身所在位置,到達可目見的人身後的時間,說是刹那也不過如此。
牛雙飛看著那電射來的綠光,本能地便是要施展身法,做出挪移,但那黑光,卻不讓他逃,不讓他逃,這牛雙飛就覺得雙足沉重,像是有兩隻鬼手抓住了自己的足踝。
何況,他的意識動了,身體卻無法做出相應反應。
在這黑色怪物面前,他們就是魚肉,任由宰割。
可就在這時,又是一道耀目的閃光。
然後牛雙飛眼中,那飛來的綠色怪物背後,光芒璀璨,如是日臨,舉著大戟的神武王驀地浮現,面無表情,黑發在這衝擊而生的氣流裡逆舞著,張牙舞爪。
雙手握戟,從上而下,戟杆直接按在了那黑毛怪物的後腦杓。
江湖客們的“定身”這才解開,本能地便是往相反方向,使出吃的力氣飛身撲離。
兩道光同時墜地。
轟!
這密林的地面便是炸開個小坑,泥土飛濺,巨聲擴散,大地震撼,而灰蒙蒙塵土散去後,坑中央那神武王,正單手握戟,戟末插著那怪物,貫穿了它的頭顱。
隨意一挑,再次熟練的擰腰,握戟,抽出。
天空...
又是一團絢爛的黑霧。
江湖客們隻覺身子一激靈,面面相覷,起初他們還抱著至少能搭個手的想法來此,可此刻看來自己連累贅都算不上,自己苦練的那些武功,在廝殺裡獲得經驗,在這裡一無是處。
到了這裡,如果神武王不施以援手,估計連一秒鍾都活不下去。
風媒牛雙飛露出苦笑,正待說些什麽。
神武王卻是揮了揮手:“都出去,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話音一落,如聖旨。
來勢洶洶的江湖客們,刷的一下,全都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溜了。
夏廣足尖一點,身形便是從土坑中輕飄飄而起,落在了墓碑之前,看著毫無墓碑上毫無變化的絮,眉頭稍稍跳了跳。
已經殺了不少次了,而這絮始終未曾變化,就意味著這黑毛怪物根本不是主角。
所以,此番,他並未再駐足等著黑毛怪物的出現,踩踏著沼澤地裡密林的濕軟地面,向著深處再次探索,繞過石刺深坑時,卻見到那數百具屍體裡少了幾具...
他功法超神,記性自然是極好。
這少了的屍體的數量,便是與剛剛自己轟殺的那黑毛怪物的數量對等。
換句話說,真正的怪異,應該在“發酵屍體”,然後催促著這些特殊的黑毛屍體對自己進行攻擊。
夏廣已經明白了。
只是他的腳步卻忽的停了下來。
目光裡,石刺上,夏湯的臉龐痛苦無比,皺成一團,想必是死時承擔了難以想象的疼痛。
然而他終究還算好,只是緊咬著牙,緊閉著眼,在忍受,在忍耐,想來便是到了最後一刻,也未曾做出什麽狼狽的表情,說出什麽胡話。
再看看周圍的屍體,每張臉都可謂是鬼臉,顯示出了死亡前醜陋的百態。
“死後不過一場空,求生也無可厚非,哪怕狼狽的跪地、哀求,似乎都不應當去指責什麽。”
神武王停下腳步,如是吊喪般低低自喃著,“只是你不愧是我老夏家的種,死,也死的像個人,如果這世間未曾降臨如此鬼物,如果此刻還是在三百年前,你怕是至少也能以猛將之名, 留於史書,而非如此籍籍無名吧?”
方天畫戟扛在這個男人的肩上,他看也不看,忽的左掌往後推動杆末,呼嘯聲裡,帶著身後不知何時又至的黑毛怪物,倒飛出去。
長戟貫穿了它的軀體,令它無法抵抗,啪的一聲便是將它死死釘在遠處一棵枯皺的怪樹上。
夏廣凝神看著死去的夏湯,“叔叔來晚了,本是打算等你磨礪一段時間,心性,實力都靠著自己提升到了絕世的地步,叔叔再助你一臂之力,幫你打破屏障,進入無我之態,或是有幸,未必不能傳你心意之法,只可惜...”
神武王輕歎一聲,自嘲的笑笑:“算了,下輩子...再投回我老夏家吧,到時候叔叔好好教你,讓你扛著馬槊也好,方天畫戟也好,什麽都好,去闖蕩這天下,去做個天下第一。”
話盡。
默然。
心意有所動,天地所感,便是漫天葉凋零。
如同浪花海潮,瞬間裹覆在中央那具屍體之上,淹沒了夏湯緊閉而忍耐著極大痛苦的面容。
“往生去吧,人誰不會死呢?”
一聲輕歎。
落葉送葬。
“所死之地即墓穴,這就是武者的命,去吧。”
回手一推,方天畫戟便是往前再進半步,其上蘊藏的無上力量,直接將那怪樹,以及黑毛怪物炸碎。
再一招,大戟便是飛來入了手掌。
轟!
神武王凌空而起,目光森然,盯著那更深處的密林。
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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