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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漢室》第332章 時運之會
“王者臨深履尾,不足喻危,假寢待旦,日昃旰食,將何為懼禍及也?”————————【抱樸子·詰鮑】

 自年初以來,關中數月不雨,旱象已成,又遭逢涼州蝗群,京畿三輔等地飽受肆虐。饒是朝廷開倉賑濟不斷,每日耗費糧草無數,也依然是哀聲遍地。皇帝心知救災非一時之功,半年以來一直從容任策、戒驕戒躁,勉力將局勢維持到一個穩定的局面。然而近來盛傳的一件事,卻讓皇帝的心境變得極壞。

 因為今年不僅發生了旱蝗,六月底還出現過一次日食,雖然那次僅是日光黯淡,但百姓還是無可避免的形成了恐慌,這種恐慌的情緒被有意的疏導、壓製,直到另一個消息傳入長安時,才真正引發了眾人不安的情緒——東南接連兩次地震。

 天生災異,罪在聖躬。

 最底層的百姓只在乎基本的吃飽穿暖,當今天子既然仁政愛民,那就沒什麽德行虧失,但架不住有心人往壞處想。隨著地動的消息傳來,長安各地漸有天子失德,不配為人主,所以才致使天咎。

 消息一出,輿情頓時就彈壓不住,長安閭裡黎庶議論紛紛,更或有不少宵小、奸猾商賈從中推波助瀾,京兆尹胡邈、長安令王凌心急如焚,一日數奏——甚至在華陰等地有賊寇殺人放火,搶了十來個鄉裡,裹脅千人,以致人心越發浮動。

 當然這些奏疏送入未央宮後也沒有收到什麽確切的答覆,只是切言胡邈等人查清源頭,安撫民心。因為胡邈等人上的奏疏比起來,皇帝案頭擺滿的借由災異大發論言;請皇帝自省、寬釋囚徒、大赦天下的奏疏更讓人棘手。

 ‘……蝗蟲,貪苛之所致也。’

 ‘《京房佔》曰:人君無施澤惠利於下,則致旱也。不救,必蝗蟲害谷……請祀山川群神及能興雲雨者……’

 ‘……國大旱,冤獄結,伏願陛下推忠恕之愛,矜冤枉之獄,錄刑徒,理冤囚,收令下獄抵罪。’

 “孝靈皇帝英年崩殂,我衝齡繼位,踐祚以來,無不夙興昧旦,思恢盛世,以濟兆民。故薄賦斂,輕徭役,蠲除煩苛,欲令百姓修業,不敢有一日懈怠。今三輔、弘農等郡偏遇災旱,年谷不收,百姓饑乏。我心甚懼,屢下詔書賑濟,大開倉廩,歷數前代,未有如我盡心者。”皇帝淡淡說完,伸手點了點桌案上堆成小山似得簡牘奏疏,忽然伸手將其嘩啦一下推倒:“天有災異,竟還有何罪於我乎!”

 皇帝也是委屈,自己明明沒有任何昏聵的舉動,反而為了漢朝這個爛攤子殫精竭慮,只是恰好遇見了災害頻發的時期,就得無辜背上這麽大的鍋,這憑什麽?要不是剛好坐在皇帝的位置上,誰樂意辛辛苦苦當裱糊匠?

 “陛下息怒。”自太尉董承、司空趙溫以下,承明殿諸大臣無不連連叩首,顫聲道:“皆是臣等……”

 “沒你們的事!”皇帝不等他們說完便冷冰冰的截住,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的謝罪,他都聽厭了。皇帝緩緩從席榻上站起,一步一步的走到中庭,一邊走,一邊用腳尖輕輕踢著地上散亂的書簡:“還是我太寬仁了,致使旁人正事不做,整日裡就盯著些災異謗訕朝廷!以後此類奏疏,一律不許呈遞禦前!”

 董承立即應道:“唯唯!君上所言甚是,君上自親政以來,休息關中、開拓雍涼、收復並土。種種功績,世人皆看在眼裡!若是這都要遭受天咎,那臣實在不明所以。”

 馬日磾冷眼看向董承,心中不忿,似乎還想與其爭論一番的樣子,忽然耳旁聽來皇帝一聲冷哼,又趕緊俯下身去。

 皇帝寒著臉,在一堆奏疏中閑庭信步似得走著,忽然,像是找到了什麽,親自彎下腰來,從地上撿起一份奏疏,丟給趙溫:“這份奏疏寫的在理,你來念。”

 趙溫不敢怠慢,趕緊伸手拿起奏疏,大略看了一眼後,便直起身念道:“……臣敏聞,為惡而災報,是其應也;為善而災至,遭時運也。陛下即位日淺,視民如子,不幸降災,乃時運之會,而非德行之虧。昔成湯遇旱,減禦損食,而澍雨降;世祖遭旱,省畋散積,而年歲豐……”

 奏疏是由郎中來敏所寫,將災異附會成了巧合,不僅讓皇帝擺脫困擾,更是讓三公免去了無謂之禍。

 “這才是真知灼見。”皇帝滿意的轉過身去,來敏的背後站著什麽人皇帝心裡清楚,沉寂了這麽多天,他們終於有了動靜,打算從深處冒上來了。既然是對方主動送上來的台階,皇帝自然要接下:“我記得來敏入蜀,曾與裴俊等人說降益州,立下大功,眼下只在光祿勳任職郎中,未免不足,今擢為黃門侍郎,侍奉左右。”

 這一通非比尋常的任命讓馬日磾大為皺眉,來敏與黃琬有親,這本不是什麽秘密。只是讓他憂心的是,去年好不容易借災異趕下台的黃琬,似乎又有了死灰複燃的苗頭,而皇帝這一番舉措,更是間接佐證了這一點!

 馬日磾一時猶疑兩難,站在公心上說,他並不想見到皇帝的威信因為這次風波而一落千丈,這樣會使朝廷也失去相應的威權製禦關東;但站在私心上說,馬日磾又迫切的期望能借此機會迫使皇帝妥協,只要稍有挫敗,皇帝鋒芒收斂, 以後推行新政便不會再激進、不聽臣下的阻諫。如今有了來敏的上疏,馬日磾心中立時有了另一個憂慮,那就是要不要再次阻攔黃琬。

 攔住黃琬東山再起的勢頭,滿足私心,卻又違背了公心,這讓馬日磾猶豫不決。

 楊琦在一旁的想法就比馬日磾簡單、機變多了:“來敏疏奏正可廣告關中,以息士人之心。然,雖有此良言,關中百姓皆已因災異而人心惶然,陛下既為天子,理應安撫人心。”

 皇帝走回了席榻上,抖了抖寬袖,慢悠悠的坐下,道:“楊公言之有理,如今首重者在民心,民心系於旱蝗,則旱蝗乃當前首重。捕蝗使近日已分赴各地,地方也賑濟不斷,朝廷要做的,也就只有祈雨了。”

 這是這近半個月來皇帝主動提起‘祈雨’的事情,馬日磾、楊琦等人不由豎起耳朵靜聽:“上個月朝廷已下詔各地受旱郡縣,遣派戶曹掾打掃社稷,禱祀河神、名山、大澤等有神處,可惜無功。即日詔太常禱天地、宗廟、社稷等處,以公府掾吏為請雨使者,參與祈雨,若是不成,再由公卿官長,以次行雩禮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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