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片刻,元齊面上仍舊一副鬱憤難平的表情:“廢了那麽多時間與精力,方將鴻通櫃坊發展至今,可謂天下第一櫃坊。皇帝突施惡政,禁了錢莊櫃坊……我這心裡,實在不甘啊……”
元徽大抵能夠明白元齊的感受,皇帝此舉,無異於剜其心肉,想了想,輕聲勸慰著:“幽州天寶錢莊之事,應該讓皇帝警醒了,前車之鑒,忌憚再有來者,故直接下令取締。在這件事上,若敢有遷延欺瞞,落在皇帝眼中,只怕便是居心叵測。此事,不能與朝廷對著乾……”
元齊:“我知道……”
“雖不能再吸納民間儲蓄錢財,但維持質庫,典當借貸,尚可!”元徽小聲道:“聊以止損吧……”
聞言,元齊呆在那兒,眼珠子轉動著,過了一會兒,方對著元徽:“這一次我們損失太大了,必須得開拓出一條新財源!”
當即眉頭一跳,注意著元齊的表情,只見宗主兩眼放光:“揚州鹽業日興,我們若組織起人手……”
都不用元齊把話說完,元徽便明白了,他這父親,還是把注意打到“鹽”上了。元郎君心裡很是自然地生出了些危機感……
榷鹽法雖然還未出台,然鹽利依舊是暴利,自垂拱以來,朝廷軍費日重,對鹽利同樣越來越看重,管控日嚴。元齊若欲走“老路”,元徽這心裡有點發慌。若是小打小鬧也就罷了,但以其作風,動作怎麽可能小得了,要是腦子一發熱,再搞個“邗溝奇案”出來,那可當真作死。
蹙著眉,心底默默措了幾下辭,元徽當即勸解了一番,從朝廷嘴裡搶食,風險太大。
“動靜小了,其利不足;動靜大了,則必定引起朝廷注意……”元徽總結著:“鹽事,最好不要去碰!”
事實上,以鐵手團的勢力、手段,搞些私鹽活動,只要不太張狂,不是什麽難事。但元徽以先入為主之故,就擔心元齊嘗到了甜頭,去打官鹽的注意。
被元徽諫止,元齊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這可是他考慮了近兩個月的方向。眼前就有這麽條暴利之徑,可是勾得他內心底奇癢難止……
不過元徽的意見,他還是考慮了會兒,起身捋著胡須,走了幾個來回,方道:“小心點,應當無礙。憑我鐵手團的手段,若出了問題,解決便是。若當真情況不妙,及時抽身便可……”
就怕屆時你舍不得抽身而出!元徽心中暗歎,見元齊那面上的些許固執之色,元郎君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也跟著站起了身,陪著元齊走了走,凝著眉思考了許久。一直走出鐵手堂,元徽心裡終於有了點想法。
必須得給元齊整點事做,否則他不會安分的……
“父親,你何不試試組織商船,進行貿易?”試探著,元徽向元齊提議。
“商船?不是已經有了嗎?”元齊隨口答道。
元徽補充著:“我指的是海船,走海外貨殖!”
“出海?”元齊扭頭,疑惑地望向元徽。
當今天下,海事未興,與周邊蕃國的往來也多尋陸途,大周的商旅們,甚少有將目光放到東、南方向的海洋中去。
“若循海路,北可通新羅、東瀛,福州之側有流求,向南……更有諸多島嶼、或可通達安南之外,直至天竺……”元徽隨口說著:“這些地方,只要能夠成功輸送中原貨物,定然獲利不菲!”
元徽想當然地說著,元齊回道一句:“出海的風險太大了!”
“與攫奪鹽利的殺頭風險相比,
這算不得什麽!”元徽輕聲解釋著:“父親,或可嘗試嘗試,一旦成功打通一條商路,那便是數不盡的利益,一條獨屬於我元家的商路……” 元徽的最後一句話,應該打動了元齊……其眼中流露出的,是很認真的思索之色:“我考慮考慮!”
元徽這卻是打算引導元齊走一個新方向,鐵手團扎根江淮,一直充當著黑社會的角色,乾得都是些作奸犯科之事,於元徽而言,總歸不是長久之計。得引導著洗白,走“正道”。
當然,一定程度上,元郎君是顧忌影響了他自身的發展……再者,狄仁傑既然已經盯上鐵手團了,僅此一點,就不得不防,這老狐狸受氣運所鍾,還是低調些好。
“比起在幽州,你又有了些變化……”自密道出,行走在王府的後花園中,元齊臉上頭一次露出了笑意。
“哦?”元徽倒甚顯訝異,攤開雙手,在自己身上掃了一圈:“什麽變化?”
“更加成熟了……”扭頭再看了元徽一眼,元齊道。
估計是女色的催化吧……元郎君心裡默念著。
王府的花園很大,一片冬日盛景,靜謐異常,父子倆緩緩行走於園圃小道間。腳步沙沙,都在思考著事情,過了好一會兒,方聞元齊幽幽問道:“你似乎看不上我鐵手團?”
驟聞元齊此問, 元徽神情一訥,下意識地便答道:“豈敢?”
“鐵手團日後遲早是要交到你手裡的!我讓你留在揚州,可你就是不聽!”提及此,元齊語氣中又生出些怒意。
“人各有志……”元徽輕聲答道一句。
“呵呵……”元齊嗤笑一聲,輕蔑地掃了元郎君一眼:“若沒有我元齊的面子,若沒有鐵手團背後的支持,僅憑你自己,這數年間,能成長到這個地步?元將軍!”
面對元齊的質問,元徽一時不知如何接口了,因為他說的是實話,元郎君心裡也清楚。
“我告訴過你,官場不好混,尤其是我們的身份……你不要以為,皇帝封了個潁王爵位,就真能把自己當宗王了?”說著,元齊長歎一聲:“這些年,我卻是看出來了,這個潁王尚且不如一公侯自在……”
從小到大,元徽都沒見過元齊有如此悵然之狀,估計,他心裡也憋得不行吧……
“異姓王不好當啊!”元齊仰頭長歎一聲。
“父親,當年皇帝為何會封你為王?”元徽是真好奇。
“這一點,我也想了許久!”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追憶之色,元齊語氣中帶著點不確定:“後綱獨斷,這也許是當初她向李氏宗族、朝廷眾臣煊赫權威的手段,結果卻是將我架在火堆上烤了……”
“這些年,我待在揚州,根本不敢過問朝政,其一是我鐵手團素來的宗旨,其二便是想要淡化自己的存在!”元齊又忍不住指著元徽:“可是你啊……”